第四章 新婚之夜
明天她就要嫁给心中思慕已久的良人了,就要恪守妇道、相夫教子,和夫君举案齐眉了,这些她从未做过,也不知道做不做的来……一一想着想着不觉已两颊绯红。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从未想过情爱是何等滋味,却来得如此猝不及防,竟是这等滋味……
百转千回。
王守仁,字伯安,浙江余姚人,状元公王华之子,她等了两年,找了两年的意中人,原以为缘铿一面,没想到竟是明日的夫……
当年卓文君为嫁司马相如,弃荣华,弃身份,为了心中所爱,千金之女不惜私奔当垆卖酒,古人尚且如此轻狂,她明一一又何尝不能?!
……
第二日,诸家依旧是张灯结彩,忙得不亦乐乎,只是由于昨日的一番折腾,今日的动静便小了很多,诸介庵便嘱家人将请柬再次挨个送到,送出去的请柬应是比前几日少了大半,贺客倒是来得比昨日多了许多。
至于为何多出了这么多人,这些人怕是早就听闻昨日的闹剧,今日便要亲自上门一睹一夜之间那名动洪都城的诸家新姑爷风采。诸介庵心知肚明,虽然恼火,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喜气洋洋地赶着送礼来了,怎好拒人于千里之外?于是恼火归恼火,诸介庵还得硬撑出一脸僵笑迎宾去了。
王守仁知道自己昨日的荒唐之举着实给岳丈家添了许多麻烦,今日自然消停了,哪也不敢去了,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甚至早早地出外帮忙迎宾了。只是他不时回头看见身边岳丈大人特意安排过来的名为帮衬,实为监视的两个贴身小厮时,不免摇头苦笑。
……
“小姐,真要这样吗?”好不容易走完了流程,新人送入洞房,冰心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小心地从怀中掏出药包,低声问道。
“当然,你快点,他就要回来了,抹在酒杯上即可,小心些,千万别洒出来了。”一一端坐着喜榻上,隔着盖头吩咐道。
冰心叹了口气,照着办了。她家小姐自从接掌明家和盐帮以来,向来就是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哪想到今日……
今日一一趁乱偷偷塞给她一张方子,让她无论如何要在婚礼前配出来,她一肚子疑问,小姐到了这个当口上还搞什么。她打开一看,差点惊得掉了眼珠子,这根本是一张春药的方子嘛!
“我又不会,谁晓得那王伯安会不会,要是他真的满脑子都是什么神仙道士,你家小姐的后半生岂不是要守活寡?!”她家小姐说得理所当然,也不知道是谁昨晚还说得满不在乎的?冰心拿着那张药方不觉瞠目。
果然是她家小姐的风格,做事滴水不漏,面面俱到,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绝不手软,干净利落,老实说她开始有点同情她的未来姑爷了……
“小姐,放多少啊?”这种事她没有经验。
……
“我哪知道,要不你放一半吧!”一一也有些迟疑,这种事、这种药她都没经验。
冰心扫了一眼她家小姐猴急的花痴样,满脑子想着怎样确保生米煮成熟饭,再暗叹了口气,她这副德行若是被小姐那一群倾慕者见着了,也不知道是何心情。
她也不知道这药管不管用,倒是刚才配药的时候,那抓药的老药工拿到药方之后微微一怔,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十分地不明所以。
“小姑娘,你确信这药是给人吃的?还是给牛马配种用的?看你这身打扮也不像是粗使丫头啊,怎么牛马配种的事也让你来跑?”
牛马配种?这个差距好像有点大啊……冰心一听当时脸直接就绿了,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呃……老师傅,这上面的药量是不是有点大啊?”她家小姐从哪抄来的?怎么会让人家有这样的误会?冰心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么?不是给牛马配种用的?难不成还真是给人吃的?!”经验丰富的老药工一下子就听出了些不对劲,立马就跳了:“要是出了人命官司可别赖到我家头上啊!还是悠着点吧……”老药工给了冰心一个关爱的眼神,然后很权威地将方子上的每味药去了一半。
“还是不行啊……”看着老药工摇着脑袋一边抓药,一边不停的嘀咕,小丫头也拿不准了。
“那、那、老师傅,要不您再减减……”
“哎!是了,”老师傅一副孺子可教地模样看了她一眼,一边抓药,一边喋喋不休地当着药房里七八个眼睛直愣愣盯着她的后生小伙子,语重心长地对她劝诫道:“年轻人,悠着点,这种事来日方长,急不得,需得小火慢炖才能体会个中滋味……”
“……”小丫头丢下一块碎银,抓着药扭头就跑。
“现在的年轻人啊……”老药工无奈地摇着头,收好碎银,一转身却看到身后那七八个徒弟满脸通红,一脸期待地盯着刚才那姑娘离开的方向。
“愣着干什么?还不干活去!”老头一声振聋发聩的狮子吼,吓得几个毛头小子登时作鸟兽散,跑得干干净净。
……
一一被送进洞房后,约半个时辰左右,王守仁打着酒嗝,步履有些蹒跚地走了进来。今日的贺客真多啊!而且一个比一个热情,看他就跟看猴子似的……
“婢子冰心见过姑爷!姑爷万安,婢子祝姑爷和小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早生贵子!”冰心见王守仁进来了,福了一福,问安道。
王守仁见到冰心不禁一愣,这婢子都是这般花容月貌、犹如出水芙蓉一般,那他家娘子……酒乱心性,某人的心思开始荡漾起来了。
该做的做完后,冰心再道了个万福后便出去了,留下摇曳的烛光中暧昧忸怩的两人,唉!小姐、姑爷,自求多福吧……
“夫人,昨日是为夫的不是,现在我给夫人道歉了!”
一一隔着盖头隐隐看到王守仁向她一揖,想要起身还礼,想到自己现在已不是男儿打扮,这新婚女子该如何回礼,她今天忘了问冰心了……
王守仁见新娘子毫无动静,还道是夫人仍在生气,笑笑倒也不以为意,便随手从桌上拿起喜秤,走至一一面前,深吸一口气,小心地撩开了新娘子的盖头。
……
原来伊人是这般模样啊……
若单论相貌,很少有小姐不如自家丫鬟的,但很显然他家娘子便是一个。
他家娘子若是跟旁人比起来,却是当仁不让的美人一个,眉如远山,肌肤胜雪,在那大红嫁衣的映衬下更是人面桃花,含羞带怯,尤其那双眸子好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风华绝代的气质,让人移不开眼,将那略微不足冰心的容貌掩盖了过去,比之寻常的大家闺秀似乎多了一抹英气,比之小家碧玉更是不知胜出了多少……
而他,映在她的眼中心中,果然是清新俊逸,温文儒雅,面如冠玉,而那一身喜服衬得更是玉树临风、卓尔不凡。反正在她眼中,只要是他,便是潘安、宋玉之辈也只能靠边凉快去了。
“相、相公!”刚一开口,一一不禁暗恼,想自己平日里见过多少大场面,什么状况下也不曾失了方寸,哪知在自己心上人面前刚一开口就是这样不成器。
王守仁笑着坐在一一身旁,抚上了一一绞在一起的葇夷,那双手早已冰冷,手心中尽是冷汗。王守仁看向一一,只见她一脸紧张,满脸通红,含羞带怯地另有一番滋味,不禁失笑,站了起来,从桌上早已准备好的酒壶中倒了两杯酒,随手将一杯递给了一一。
“夫人,今日你我大喜之日,如此良宵美景,切勿辜负了!”
一一傻愣愣地接过酒杯,杯至唇边时才后知后觉想起刚才让冰心下药之事,她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看向杯中,酒杯边缘隐隐地有些残留,不禁大急,这真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若是她将酒喝了,新婚之夜便是万般丑态,日后让夫君如何想自己?
一一到底是经历过风雨,短暂的慌乱之后便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她不动声色的拿过王守仁手中的酒杯,对上丈夫询问的眼神,不经意地问道:“听闻夫君昨日去了铁柱宫和那蔡蓬头聊了一整日,也不知聊了些什么?”
王守仁一愣,以为娇妻仍是介怀昨日之事,笑着在床边坐下,道:“倒也没什么,只是一些养生之道,以及道家处事之道。那蔡道士的呼吸吐纳之法与旁人颇有些不同,他日倒可以借鉴一下,只是道家人懒散,徒有一身本事,却注定要在那烂泥中拖尾一生了。”
他此言一出,换做一一为之一愣,知他说的是庄子“曳尾于涂中”的典故,她素来钦慕他的胸襟抱负,却也只是停留于那几张废纸和幻想中,现在当面听他讲来,不禁更是心动。
“不知若换做夫君,他日该当如何?”
王守仁微微一笑,眼光转向屋外,轻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当上马定天下,下马教化万民,学得圣贤之道,若能如此,也不枉在这人世间走上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