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红布簇【下】
草原上的河流清而浅,蜿蜒着流向远方。草野辽阔,正值雨水丰沛的夏初,绿意盎然。牛羊或饮水,或闲庭信步,悠游自在。天空高且蓝,白云大朵大朵。极目力所及,尽是青色的世界。到得深处,草几乎要淹没了轿子。
我见到许多策马驰骋的胡人少年少女,黝黑的脸庞,闪耀着同太阳一般自信的光。
岱钦早早就带人迎了出来,锣鼓喧天。他长长的头发披散开,额上围着胡人部落的金银彩饰,裹着虎皮,好似草原上的雄鹰。“来了,来了就好!”
长途跋涉让我头晕目眩,我下轿辇的时候着实晃了一下,绣鞋踏在柔软的草原上,有种软软的不真实。
“咱胡人不拘这些礼节,既是大秦的少司命来了,传令下去,把最好的奶酒拿出来,让弟兄们痛痛快快喝一场!”岱钦大笑着吩咐。他搀住我,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岱钦轻轻笑了,一把扯下我的红盖头。我躲闪不及,只得大大方方站着,当了这么多年祭司,我才不怕别人看。
“好俊的姑娘!”众人大声哄笑:“左贤王有福气喽!咱弟兄几个咋办呀!”
“吁——”岱钦打了个长长的呼哨,天上的苍鹰在他头顶盘旋。“跟着我,以后不会亏欠你们!”
众人齐声称是,笑着散了。
当晚,我静静地坐床榻上,听着外面劝酒的喧嚣,烤羊肉的味道隔着帘子也能飘进来,篝火的影子映在毡房的门帘上。
我不知该怎么应对接下来的事情,我想逃。按照中原的礼节我已经与望家订婚,骤然反悔,嫁到草原不说,来了草原又百般推诿。
“阿洛……”岱钦撩开帐子,歪歪斜斜地进来,对着门外的人大吼:“滚!”
他撸起袖子,一下子把我按到床上。酒气刺鼻,头发扫着我的颈子,如同马腙一般硬生生的扎人。
我怔怔地看着他,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我的一生,都要托付给眼前这个人了么……?他是好人,待我极好,可我心里不情愿。
“阿洛……你不开心?”岱钦颓然坐回地上,拔开腰间皮袋的塞子,仰头痛饮,酒水顺着他的唇角一直淌到前襟。
“阿洛,我知道!你不情愿,我不勉强你,咱胡人没有汉人那些弯弯道道,你啥时候想好了再说!”他用袖子狠狠擦嘴,像是得了癔症一样,又走到我跟前,目光灼灼:“阿洛,我要你开心。”
“对不起。”沉重的珠翠压得我抬不起头。
帘外是草原的月亮,极大极圆,黄澄澄的,月光如水。
“草原的夜里冷,你睡不着就找我给你添柴火。”他摇摇头,裹紧了袍子,大步流星的出门。
我自己坐到桌前,一口喝干两个瓢里了准备好的合卺酒。
卺,便是将极苦的葫芦剖开,分成两半,在里面盛酒,意味夫妻同甘共苦。
既然这酒我一个人全部饮下,那今生所有的苦都活该我一个人承受。
夜色清冷,我趴在桌子上,压抑着,轻轻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