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烟腹部一阵阵抽疼，额上遍布细汗，穆沉忙打横抱起眉烟，足尖使力，用最快的速度去寻附近的医舍。

眉烟身下逐渐绽出血色，穆沉焦急不已，柔声安抚。“不会有事的，烟儿，我定会保你们母子平安。”

眉烟疼的狠了，无了力气，说话都困难，只虚弱重复着。“.....孩子，我的孩子。”

穆沉看得心疼，脚下加快速度。“你忍一忍，我们就要到了。”

不知眉烟是否听了进去，只是眉烟的情绪逐渐归于平静，血流的速度也慢了些许，穆沉望着眉烟裙摆上的血迹，径自着急。

他才与烟儿重聚，烟儿一定不能有事。

终于面前看到了一个医馆，穆沉忙带着眉烟入内。那医师乍一见眉烟与穆沉的狼狈模样，不由吓了一跳，忙指挥着学徒将二人带到内室，几乎小跑着跟上，检查一番后蹙了眉。

那医师命医女为眉烟止着血，对着穆沉冷声开口。

“要知孕中的人不该剧烈活动，不该情绪不稳，你们这是.....？”那医师上了些年纪，已过了不惑之年，不怒自威，问起话也带着责备。

穆沉蹙眉，虽担心不已，仍是扯了谎。“在下与娘子归家途中遇了歹人，我娘子受到惊吓才会如此，还请老前辈好生救治。”

事到临头，那医师不疑有他，只责备了几句，便步入正题。“如今你娘子的症状堪忧，稍有不慎母子皆会有危险，万一...我是指万一，只能保得一人安好，你会保你娘子还是孩子？”

穆沉闻言，怔楞片刻，随即颤声开口。“前辈，求您一定要都保下来。”

眉烟半清醒之间听闻了对话，费力开口。“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医师见状叹了口气，“也罢，让我徒儿为你娘子接生罢。”

因着男女有别，医师带着穆沉往外间去，穆沉带着些质疑含蓄发问。“您的徒弟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真的能够保在下的娘子安好？”

那医师闻言却是暴跳如雷，指着穆沉的鼻尖斥责。“你莫瞧不起人，我胜华佗的弟子又怎会差？别看我徒儿不过十一岁，可却已深得我的真传，这在那些女娃娃里已实属优秀了。”

穆沉哭笑不得的看着胜华佗，因其还要帮眉烟医治，故而穆沉无奈赔了个不是“是在下慧眼不识泰山了。”

胜华佗哼了一声，火气虽仍不小，却也没再说什么。

穆沉紧张等待着，心绪实在说不清。就连他儿时孤身一人遇见大虫时都未曾有过这种慌乱感，像是稍有差池就会失去挚爱的东西一般，这种无法掌控一切的感觉使得他心慌不已，以至于不知所措起来。

却在此时胜华佗忽的又开口。“脱。”

穆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扬了扬眉复又发问。“您说什么？”

胜华佗显然不愿多说，欺身上前利落扒下穆沉的外袍。

穆沉被这一动作一惊，立马回了神，后退几步。“前辈，您这是.....在下并无龙阳之好，您.....”

胜华佗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嫌恶的呸了一声，复又补充。“你们年轻人脑子里尽是些什么？脱下衣裳来，我给你包扎一下伤口，你的伤口裂开了.....这歹人下手真是狠呐。”

穆沉知是自己会错了意，利落脱下外裳来，胜华佗为他上了药，穆沉疼的直皱眉，却仍是不放心眉烟，故而发问。“前辈，您这徒儿.....”

胜华佗却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要是不放心尽管找别人救去，否则就闭嘴。”

穆沉只得无奈住了口，胜华佗却又细细碎碎的斥责。“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急躁，婆婆妈妈哪还有个男儿家的样子。”

他这一番话说的直白，完全不顾穆沉尤在。穆沉却已习惯了这个老人的暴脾气，无奈的看向别处，胜华佗说得累了，也就停了下来。

内室之中，连翘忙忙碌碌的准备好一切，又将熬好的药端来，扶起眉烟，喂眉烟饮下，柔声安抚。“姐姐不要怕，这是连翘研制的促产汤，您喝下后就容易生产些，您只需听连翘的口令便好。”

眉烟瞧着这个面容讨喜的小丫头一脸镇定不似新手，这才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不麻烦。”连翘笑着应了一声，垫了几层绸缎将眉烟的下半身托起，不忘指挥着眉烟用力。

眉烟随着她的指示一次次用力，已然筋疲力尽仍不见孩子出来，却在此时听得连翘清脆的声音。“姐姐再用力些，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

眉烟只得继续用力，终于在一阵剧痛后听得孩子的哭声，只虚弱的笑了笑，便陷入昏迷之中。

在外的穆沉闻了孩子哭声，腾的一下站起，披上外袍急急赶往内室，便见连翘动作利索的包裹好新生儿，见他入内，将新生儿递到他怀中。“恭喜恁，是个小公子。”

穆沉看着昏睡的眉烟，不由有些担心。“我娘子这是怎么了？”

连翘有些不满的嘟起嘴。“连翘的医术你也质疑，当真是有眼无珠。这位姐姐饮了连翘的促产汤，血自止住了，方才太过费精力，这会儿睡过去了。你们这些不懂行的，尽知道瞎担心。”

穆沉闻言又气又好笑，这一老一小的脾气还真是一样，难怪会成为师徒。却又随即坐在床头，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抬起轻抚眉烟的碎发。

怀中的小人儿似是觉得不甚舒服，哇哇大哭，穆沉手足无措的哄着怀中小人儿，心中幸福感油然而生。

这是眉烟与他的结晶，是眉烟拼尽全力才换回的珍宝。

“给这孩子起个名字吧。”连翘对着小婴儿扮着鬼脸，婴儿竟奇迹般的止住了哭。

“就叫天赐吧，这是天赐的宝贝。”穆沉摇晃着怀中婴儿，若有所思开口。“烟儿也定会喜欢这个名字的。”

而眉烟昏睡之中，前尘往事重又映入脑海。

恍若回到幼时，彼时眉祁还未出世，眉烟去白府游玩。白老爷的两个千金小姐比眉烟稍稍大上几岁，小孩子自是喜欢同比自己年长些的孩子一起玩耍，眉烟又是闲不住的性子，跟在两个小姐身后玩得开心。

大小姐晚月虽是庶出，却静婉温和，颇有大家闺秀的风度，深得白老爷喜欢，二小姐昼阳虽为嫡女，却活泼好动让白老爷头疼得很。眉烟与白昼阳很快便玩到了一起，不多时便熟络了。

白晚月年长两三岁，心下虽也想与她二人一起闹，却怕大夫人责骂，故而只得站在一旁看着她们闹。

白昼阳一贯黏着长姐，故而央求着长姐一起玩耍，白晚月经不住她的央求，便也加入她二人，三个姑娘玩得正欢时，大夫人回了府。

一见自己的女儿跟妾室所出的大小姐一起嬉戏，大夫人便怒从中来，一时未发现家里来了客，厉声喝斥。“白晚月，瞧瞧你将昼儿带成什么样子了。”

白晚月闻言立刻止了欢笑，打了个寒战，意要解释。“.....我没有，我只是.....”

大夫人见她反抗，才要发怒，便听清脆童声。“白姨姨不要生气，是烟儿想要月儿姐姐一起玩的，白姨姨不要怪月儿姐姐好不好？”

大夫人循声看去，便见年幼的眉烟带着些惧意看着自己，显然被自己吓到了。忙柔了声。“原是眉家小姐，已然这样高了，不打紧，你们去玩吧。”

眉烟笑着谢过了大夫人，拉着晚月与白昼阳去了别处嬉戏。

因着眉烟这次的救场，晚月感激于心，可还未等能报答，便被送入宫中为婢，却与眉烟再次遇见，自那次相遇后，眉烟时常帮衬着晚月，并央求着一贯疼爱自己的太后为晚月安排个好主子。

昼阳也曾找过眉烟，因她父亲官级太低，她无法随着入宫，只得央了眉家说情，使得她能入宫为伴读，以便见到长姐。

自眉家落魄后，眉烟再没见过晚月与昼阳姐妹，回到长安后的第一件事，眉烟便是打听她们的消息，却听闻晚月被分到二皇子府上，后身染重病，自那之后，再无消息。

直到眉烟居于二皇子府，偶然听下人们碎嘴，知晓晚月已死去数月了，故而当再遇“晚月”时，眉烟便留了心，随着日渐相处，眉烟也笃定了这个“晚月”其实是昼阳。似是带着晚月的那份，一起照顾她。

可昼阳也死了，昔日玩得最好的姊妹，皆不在人世。

眉烟骤然惊醒，却见穆沉趴在床头已是睡着，闻了声醒了来，声音尤带了些困倦。“.....做恶梦了么？”

穆沉掏出帕子，为眉烟拭泪，眉烟才惊觉，不知何时，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算是吧。”眉烟初醒来，声音尤还嘶哑，穆沉忙去端了碗米粥来。“喝些粥吧。”

眉烟四下看了看，却不见孩子的身影，不由带了急促颤声发问。“咱们的孩子呢？”

“咱们的孩子好着呢，只是连翘那丫头喜欢的紧，因我要看护你，便将咱们的孩子暂时给她带了。”穆沉顿了顿，笑了起来。“是个儿子。我给他起名叫天赐。”

“天赐，天赐.....”眉烟念了几声穆沉起好的名字，笑了起来。“是个好名字。”

穆沉见她开心了，将粥碗搁置于桌上，扶她起身，靠坐着，复又端起粥碗，送了一勺粥至她嘴边。“吃些东西吧，你昏迷三日，需补补水的。”

眉烟就着喝了口粥，似又想起什么一般发问。“骆顷宵死了么？”

穆沉不意她会如此问，愣了愣还是答。“已死了，你不必再担心他对你造成威胁了。”

眉烟却没有感到心安，继而又发问。“你要做皇帝么？”

穆沉沉默片刻，仍是应了一声。“我本不意为帝，只是我一众弟弟之中，四弟也不过十五岁，他性子怯懦，我不放心。”

眉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穆沉却随即又柔声开口。“跟我回去吧，我只会有你这一个皇后。”

眉烟笑了笑，虽仍有些忧虑，却还是道了声好。

若换做以往，她必然不愿往那金碧辉煌的牢笼里钻，可如今有了儿子，心境也随之不同。

她要给儿子该得到的一切，她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