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深秋，院子里的那几丛菊花就开的出奇的好，耐得住寒霜更耐得住万木凋零的这种寂寥。她喜欢弯下腰深吸淡淡的花香，那香气可以使她不安的心一次又一次的恢复平静。有时候她也会采一两多淡雅的菊花别在发梢，然后坐在绣架前耐心地接着做绣活。

她慢慢发现自己绣的紫色菊花甚是好看，绣着绣着仿佛都能闻得出芳香的感觉，这样的花朵应该最合适不过了，大概太守家的大小姐也会喜欢。

沉思着，突然有人从墙头扔进来一块石头，不偏不倚就正好砸在了她的绣架上，把布给砸出了一个大窟窿，这下可坏了，拿什么去赔呢，王嫂非要了她的命不可。

追去一看，外面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的，根本就没办法去追查是谁抛的石块。果然，王嫂拉长个大嗓门大声叫骂，紧接着咿咿呀呀的哭了起来，这下可坏事了，弄不好绣坊被砸，大家去哪吃饭，更何况到时候王大哥回来了怎么向她交代。

听到王嫂大哭，隔壁的刘婆子来了，劝了老久不见王嫂止泪，周围的其他绣娘一片怨声载道的。

刘婆子突然间瞟了素茉一眼，顿时心生一计，“瞧着丫头模样挺俊俏的，王家媳妇合不把她卖到院子里去，绝对可以得一笔钱，包你买得回同等货色的绣布料子。”

王嫂突然间止住例如哭声，于是下了一声命令，“你们几个傻看着干嘛，快把这坏了事的丫头给我捆了，难不成你们都不想活了，这事太守家追究下来，大家谁都甭想要命啦！”。就这样，她被捆了，而且被关在西边的一个放杂物的屋子里。

她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做任何的挣扎，她不敢想去死，因为她死了估计大家也不得好日子过，虽说大家平日里喜欢占点小便宜的，但是说白了都是些干苦力的可怜人，穷怕了，总觉得多得一个包子也是一件救命的事，不像她孤身一人，是死是活都是一个人的事情。

她突然间想起王大哥给她的两本书还压在枕头下，当初怎么没把它们带身上，或许以后还可以看，可是眼下还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以后。她倒是睡着了，因为曾经外婆去世的时候她早已习惯了比这更害怕的日子。

天还没亮就听见外面有人开门的声音，紧接着王嫂说，“柳妈妈，您看看这丫头，才十四岁，模样俊着呢，而且在我这里干了好几年的绣活了，您要是觉得她派不上要常，让她给姑娘们当使唤丫头做点苦力或绣工什么的都行，您可以点着油灯看清楚些。”

于是一个三十来岁脸上抹着白粉的女人朝她靠近，旁边还跟着几个壮汉。

她没有害怕也没有流泪，只要淡然的眼神瞟了一眼。那个叫柳妈妈的人看了看，说：“太好了，别的姑娘都是又喊又叫的，胆小如鼠，撑不起门面。就这丫头，今天我要定了，说不准以后还能红遍一方。”于是很快就给了王嫂银子，她被几个壮汉拉着上了马车。

她脑海里空空的，就算现在死了，也不会坑到大家，王嫂也拿到了银子，足以买回被砸坏的绣布，重新让其它的绣娘绣上就可以了。

“你给我老实点，一看你就是个明事理的人，到了我那妈妈绝对不会少你吃喝的，给你好衣服，好首饰，再给你找个先生好好教授你琴棋书画。人嘛，活着终归不是为了穿衣吃饭，”柳妈妈说到。

“你们几个回去之后给我把她看紧点，别让她给跑了，老娘还想把她栽成一棵摇钱树呢，你看看这摸样，看上去可比院子里的姑娘们清秀多了，让人看了都忍不住想怜惜她，这王嫂也真是的，这是给我送一个大活宝贝啊。等生意再好点，咱们搬到苏城去，那里人多，有钱的老爷公子也比较多，到时候定有你们好吃好喝的，你们几个好好跟着干。”

那几个男人一个看一个一眼，都同声说：“就是就是，我们几个都是柳姐养大的，都离不开柳姐的香床软被了。”素茉没吭声，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于是闭上眼，等待着接下来的一切。

她被那几个壮汉带到了一处院子，很明显是从后门进去，天才微微亮，只见这后院不小，反正比王嫂的绣坊可大了好多倍。“先把她关在柴房吧，再送点吃的过去，别让她饿死了，到时候老娘还指望她帮着生钱呢！”。于是她被关到了柴房。

她环视了柴房里的一切，除了一些冬天用的黑炭和一切破旧的买菜用的篮子之外不剩什么，墙角处还有几根绳子，大概是要来捆绑那些反抗的良家少女用的，因为只有那些吃苦不够的良家少女才会以死要挟顽命去反抗。

其实到了这个地方，反抗或是顺从都是一样的结局。在这个残酷的世道里，反抗或许会死的更早些罢了，她原本就是被遗弃的生命，无论命运给她安排什么，她觉得无所谓。

那几个壮汉带着一个年龄比她还小点的丫头，那丫头端来了饭菜和水给她，“小姐，我是迎香，柳妈妈让我来照顾你的，你就先吃点饭吧！”，那丫头说到，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衣裳，低矮的发髻，就是普通的丫头的装扮，也没有任何的首饰。

她接过饭菜，上面还有两大片的卤牛肉，反正已经饿了一夜多了，好歹填报肚子再说，再怎么说柳妈妈也不至于很快就让自己去死，她就算不心疼自己也会心疼她腰包里的钱财，看在钱财的分上，她大概不会怎么拿她出气。其中一个壮汉道，“迎香，你好好劝劝她，让她好好吃饭，乖乖的，过两天柳姐就把她放出去了。”

接下来的两天给她送饭的就只剩下那个丫头了，那些壮汉没必要跟着来，因为她从来就没想过要寻死觅活的。

她主动和那丫头开的口，“你叫迎香，你是这里的什么人？”。

那丫头回答说：“我也是像你一样被买来的，七八岁就在这里了，因为家里面的兄弟姐妹太多，吃不上饭，是被父亲哄骗到门口卖给柳妈妈的，那时候柳妈看我长得不出众，就只让我干点洗衣服倒茶烧水之类的活，十岁那年跟着海棠姑娘，几个月前，她被一个财主纳妾了，这不来伺候姑娘了。”

素茉低头看看饭菜，问她：“你们都是这样吃饭的？”

迎香答道：“这一次看的出妈妈是真心对你好，别的姑娘来这里往往都是被一顿毒打，因为都是又哭又闹的，直到打害怕了才学乖了。姑娘倒是奇怪，我看你一直都是静悄悄的，你就不怕这里的生活，你可知道，这里是窑子，是要伺候大老爷们的，他们会让你陪酒，亲你、摸你，甚至还会让你陪睡。”

“又哭又闹又能怎么样，要真寻死一时半会死不了，反而使自己更惨，说不好还更早把自己推入火坑，这样吧，你明天就去跟柳妈妈说，放我出去吧，我可以帮她做点苦活。”，素茉说。

“姑娘说的这是什么，柳妈妈哪里舍得让你干苦活，说是过两天请个师傅来好好栽培你，就冲着你不哭不闹，柳妈妈对你跟对别的姑娘不一样。”，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再看看素茉一头凌乱的头发说道。

“姑娘别担心，过不了多久，柳妈妈估计就放你出去了，只要你乖乖听她的，她会给你好吃的，好穿的衣服，但是你得给她赚回来。”

素茉边吃着饭边想，如果她逃跑了，那么离开了这里她可以去哪里呢？去绣坊吗？可是没人介绍，自己又是个年纪轻轻未嫁人的少女，反倒被人当成逃婚的，到时候被人卖去当小妾估计下场会更惨。

在这里，好好学习，让自己出众点，兴许值钱了还能保得住自己的清白。也许等王大哥回来了就可以来解救自己了，因为他走前说过要娶自己为妻的。

算是在绝望中给自己一点点安慰，她希望王大哥来救她，但是又不敢抱以全部的希望，因为一想到王嫂那薄得陷进去的两片嘴唇她就害怕，那最像锋利的刀片一样会要人命的。

退一万步来说，王鸿锦真敢娶她，可是她敢嫁吗，嫁了就要一辈子被王嫂的那两锋利刀片中伤而自己又不能反击，因为那样子王大哥会很伤心的。“算了，还是把命放在自己手中吧，别指望别人了。”

那一晚，她又梦见了那个骑着白马的公子了，虽然她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总是出现在她的梦里，而且不止一次的出现。她突然间觉得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因为有一天她要顺着自己的梦找到他，她希望梦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第二天早上，太阳刚刚从东方露白，柳妈妈带着迎香来了，说要放她出去，给她一个人一间屋子，还准许她可以在院子里随便走动，但是不准走出这个院子，而且让她梳洗之后要去见柳妈妈为她请的先生。

她第一次走出了这间屋子，终于见到了外面的阳光，虽然时下已经是冬天，但是院子里还有几株玉兰花在墙角开着，有紫的有白的。

院子里还有凉亭、有池塘，墙栏都是雕刻出来的，也很是精致，倒是前院的丝竹声人生不断，大概这里也不会很太平，有可怜人在的地方大多对自制一些灾难，这是可怜人一贯自欺欺人的鬼把戏，因为她们总喜欢看到有人比自己还可怜。

柳妈妈把她引导了一个房间，“以后这房间是你的，就让迎香来负责照顾你，你最好老实点，妈妈喜欢比较乖巧的，不过最近看你表现不错，也不知道你的过去怎么样，反正现在已经被王嫂卖到我这里你自然是我这里的人了，迎香，好好伺候姑娘梳洗。”

她第一次躺在浴桶里洗了热水澡，甚至可以说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洗澡，只感觉一缕缕轻烟顺着她白皙的皮肤向四处蒸发开。

洗完后，迎香给她送来一身粉紫的纱裙，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面铜镜，她第一次照镜子，发现镜中的自己头发凌乱但是唇红齿白、皮肤细滑，难怪柳妈妈会对自己这般对待，但这又何尝不是自己的灾难。看着镜中的自己，眼泪竟然顺着腮颊留了下来，在寒风中越发的冰冷，虽然屋子里有炭火，但是眼下的感觉比柴房里还冰冷。

“那就让我给姑娘梳头吧，然后再给姑娘擦上脂粉。”迎香说到，然后拿着一把雕花的木梳子在她的头顶轻轻梳动着。她平生第一次梳这样高的发髻，梳完之后，迎香还在她的鬓角插了一只带流苏的银簪子，紧接着为她打上了脂粉，她对着镜中的镜子看了很久，此时，迎香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姑娘你是我在这里见过最漂亮的，乌黑的头发，白皙的皮肤，一双流动的眼睛，简直比屋外的花朵还要耐看”。

她突然间却越发止不住泪水，甚至能感觉到一滴滴砸落在楼板上的声音，整个房间里静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