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人界篇——红豆生南国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幼年时,因为受不了爹爹娶了妾室的母亲提出了和离,那夜,我在门后,清楚的听母亲说:“我什么都不要,就想要这个女儿。”
爹爹沉默了一会,答应了。
第二日母亲带着妹妹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
母亲一走,爹爹的妾室便成了他的妻,她是个人温婉的女人,即便对我这个非亲的孩子也是仔细对待,这种关系一直持续到我不小心将她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弟弟从树上摔下去为止。
她狠狠的给了我一个巴掌,在邻居们的围观时指着我大叫道:“全都离这个贱人远一点,沾上她没好!”
那时我面对邻里们的议论纷纷,我狠狠的在心底告诉自己“没关系,没关系,至少我还有爹爹”。
这种自欺欺人维持到我十二岁,那年朝廷派钦差大臣来到这种偏远小镇巡查,县官便献媚的找了十个貌美的姑娘送了过去,可惜其中一个姑娘性子烈,半路便咬舌自尽了,慌张的县官便抓住了正在不远处晾晒红豆的我。
然后,我成了代替那姑娘的第十个人。
我一直觉得爹爹是骑虎难下,等到后来,我去到钦差大臣那里时,才意识到爹爹是真这样想。我的离开会使家里被县官补贴许些银子,不仅可以使家里拘谨的生活变的富裕,还能让我那个逐渐长大的弟弟娶上美丽的媳妇。
而我那和早先便离开的母亲越来越相似的容貌成了他忽视我的最大原因。
不久后,我便离开了这个我土生土长的家乡去了长安,并且一生再未踏足那个让我毫无留恋的地方。
我入府时是十三岁,我要嫁的那个人却已年迈,蕴藏宫闱得年轻鲜活的身体数不胜数,与我同行的那些女孩都获了新宠,各个装扮妖艳,而我却因为身子尚未发育而被冷落。
尚未成熟的心智和野惯了的性子让我不喜与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交往,这也使我的身份地位愈发尴尬,年幼的我尚不知权力的重要性,而让我明白的却是一件极其微小的事情。
有个小侍卫被偷了东西,也并非什么珍贵的珠宝,只是些厚实的被褥,彼时已入冬,各个姑娘那都依制分配有过冬的暖炭,但那小侍卫所伺候的主子并没有能留得住男人的美貌,更没有坚实的娘家背景,她所分配到的那份少得可怜的红煤并不能支持她与她同样卑微的儿子平安过冬,所以才会有了偷窃,所以我才会撞见。
那个小侍卫年龄不大,或许还没有和我一同被挑来的姑娘们里最大的那个大,但脸上却有着与他年龄毫不相同的坚毅,在冰天雪地里,他被拨去上衣,跪在冰冷的冻土上,责罚偷窃的鞭子一道一道的落下,他却没有开口辩解什么,直到惩罚结束,那些人将他的衣服扔在地上,吐了吐沫又碾上两脚,才嘲讽般冷笑的离开。
我看着那小侍卫一次又一次的努力的从雪地里爬起来,身后的鞭痕和身上的冻疮让他本就瘦弱的身体再也无力支撑,站在远处的我鬼使神差的上前,用力将他扶了起来。
彼时我只是个未受过宠爱的孩子,衣着简朴,身边无一丫鬟,他只当我是和他地位相仿的侍女并未过多警惕,而年幼的我却并不知道如何警惕他人,这样一来二去我们便算是熟识了,在这偌大的薄凉府中也算互相有个照应。
小侍卫名叫秦落雪,起他只当我是一个普通的侍女,追问我的主子是谁,后来他才知道,我是这宅院主人的众多妾室中的一个。知道这件事他惊讶了好久,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之间友好的关系。
对于他的名字,初听时我笑了好久,一再追问他为何会起这种女气的名字,一开始他板着脸不告诉我,后来大抵是被我弄得不耐烦了,才和我说起了他家乡的习俗。
秦落雪说,他们家乡有碰名的习俗,每当男孩子出生时,当父亲的当天要离开家,把路上碰到第一个动物做为孩子的名字,若碰到了是人,则请那个人给孩子起名字。但他出生是在寒冬的深夜,父亲连夜走数十里山路不见任何动物,更别提是人了,正当心灰意冷时天上正好落起了雪,他的名字便这么出来了。
听完他的叙述,我笑的更加夸张,甚至可以说是前扑后仰,我指着他抹去眼角笑出的泪花,“秦落雪呀秦落雪,这也是当时正好下了场雪,若换成其他的,你的名字岂不是要成了秦冰雹或者秦打雷了?”
听着我玩笑的话语,秦落雪红了脸,半是恼怒半是无奈地敲敲我的头,“臭丫头,就你话多!”
作为交换我告诉他,我的“南红豆”的名字的由来,不过是因为那一首名叫《相思》的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秦落雪不甘落后的调笑我的名字奇怪,我愤怒的抡起拳头准备揍他,他边逃边冲我摆鬼脸,直到后来我们两个气喘吁吁的倒在雪地里,看着对方湿透的发梢,不由哈哈大笑。
那年天冷,作为没有侍寝过的孩子,我的地位自然不会高到哪里,也只有仗着自己年轻灵巧,才能够抢到那些分例的东西。
我低估了秦落雪的洞察能力,即便这些我从来没有说出,他也明白我的困境,于是他每次再去偷东西时都会带上我的那份,得益于他的帮助,我的日子还不算太惨,而对于我的谢意,他也只是一笑而过。
终于熬过了那个寒冷的冬天,待树枝上长出新杈的时候,我惊奇的发现我的身子已经发育了,虽不是凹凸有致,但也算是小巧玲珑。
秦落雪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同以往那般笑话我,而是眼底露出了深深的悲哀。我明白他的悲哀什么,我的年龄尚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会变得越来越加风姿绰约,直到有一天,我的美貌被那个男人看中后,我便会成为他下一个玩弄的对象。
秦落雪不想让我和那些争风吃醋的女子一样活的悲哀,他想让我过简单而幸福的生活,我也顺着他的意思,尽量避免与那个老男人的相见。
但秦落雪终究是漏算了,让我明白权力的重要性的是他,但让我心智真正成熟的,却是左寻。
那一日天色正好,我站在长廊上望着天空中飘荡的行云,却听见长廊那边有女子嘤嘤哭泣的声音,寻声望去,我看见秦落雪的身影,他的身前站着一名婉约的女子,而他的眉头,却皱的那样的深。
出于好奇,晚饭后我向秦落雪问了那女子的事情,这才知道,当年秦落雪正是为了她而擅自偷取被褥。她是他的主子,进府之前身体就不大好,寒冬过后身体烙下了病根,医生不愿医治,一是女子在府中根本不受宠爱,二是恐惧落下个行医不慎的恶名。
听着秦落雪的叙述,我才知道那个女子还有一位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秦落雪很担心那个孩子,因为若她不久于人世,她那个不受宠爱的孩子在府中根本无法独自生活。
我不想让秦落雪为难,便趁着他不在时独自偷着去见了那个可怜的女子,她的病况比我想像中的还要糟糕,听了我的来意,她笑着点点头请我坐下,而说话的时候,他的儿子左寻正掉转头来看我,目光冷冽,似是带着千年的孤寂。
在我见到左寻那一刹那,我就明白我已经喜欢上了他,那是一种不可磨灭不可阻挡的感情,让我如飞蛾一般,纵然扑向火焰,也心甘情愿。
见过左寻的那天晚上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好久,等到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我终于定下了决心,即便这样,是对秦落雪的一个伤害。
在这个府中,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便是努力攀爬到最高的位置。那是一个很俗气的戏码,我暗自摸清了那个钦差老头的行踪,在他经过花园的时候“刚好”跌在他面前,他饶有兴趣地让我抬头,随后便哈哈大笑,并问清了我的名字,当晚我便在十三岁时迎来了我十二岁时迟到的宠幸。
那个男人虽老,但体力仍存,我被他按在床上狠狠的玩弄了一夜,我的哭声和喊叫声更加刺激他雄性欲望。
那夜我几乎一夜没睡,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朦朦胧胧的闭上了眼,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身旁已经多出了几个伺候的侍女,我掀起盖在身上的绒被,看着自己裸露的皮肤上淤青的痕迹与身下白陵上的落红,便知道我的目的达到了。
那夜之后,我便从那偏僻的住房里搬了出来,住在了离主府最近的阁房,这件事情很快就传开了,一个名不见经不传的丫头一夜之间获得了至高的宠爱,成为了府中最津津乐道的谈料。
事情闹的轰轰烈烈,秦落雪自然也会知道,所以他在阳光正足的午后气势汹汹的闯入我的闺房我一点也不意外。他看着我不同于先前素净的衣裳,眸中仿佛酝酿了风暴。
我一点也不意外他会对我愤怒,但是当他用那种失望的目光看着我的时候我却出奇的胆战心惊,我心虚地将头偏了过去,任由他上前握着我的肩膀生疼。
“你……”大约是不忍看我吃痛的表情,秦落雪缓缓的卸了力气,语气中带着我没有听过的凄然和绝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财富和名利。”我紧紧咬着嘴唇,不去看他,我知道我这么说会硬生生的断了我们持续了一年的友情。
过了许久那边都没传来话语,若非是他的手还搭在我的肩膀上,我甚至以为他已经悄悄离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怆然的拥住我,轻轻在我耳边呢喃,我咬着下唇仔细去听,才知道他在说我们初见时候的事。
也是在那天,我才知道秦落雪一直在悄悄的喜欢着我,他认为只要更加努力便可以带我离开这里,但是我却抢先他一步,将自己推入深谷,断绝了他的希望。
他把这世间想的太过简单,把这世间想的温柔。
这世间,不是有爱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