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邃旷远，月光也显得浅淡疏离，映着点点芒星，有种说不清的凄美。

旧宸看着躺在自己腿上的人，虽说是看，但由于月光原因他只能朦胧的看清人的轮廓罢了。

由于时间过长，腿已经被压得没有知觉，甚至感觉不到这人的重量，视觉与触觉在这种情况下被剥夺的一丝不剩。

唯一清晰的，也只有那清晰入耳的心跳，清晰地冰冷凛冽，带着一丝刺耳的痛楚。

这种莫名的状况让他有些烦躁，躺在他腿上的人的目的他怎么想也想不清楚。前几日还帮他摆平了追杀他的杀手，但今日，明明知道这场会议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却不让他离开半步。

旧宸叹气，将手搭在自己腿上的人的额头上，没有一丝想伤害他的意思，这人有多敏锐多强大他很清楚，做这些无用功去浪费体力可不是明智的选择。

手下有些湿润，旧宸低头，先前好好地枕在他的大腿上熟睡的人似乎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身子颤抖额上已经有冷汗涔涔而落。

旧宸把手移开，他记得初次认识他时，他一身红衣服，总是带着的玩世不恭的笑，话语轻佻却不显放荡。后来，他发现他做事随心没有计划，亦正亦邪但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人神共愤的事。

如今这个样子，他也是第一次见。

“唔……啊！！”躺在他腿上的慕翎突然醒转，眼中还带着一丝刚刚从梦境折返至现实的茫然。他大口地喘着气似乎下一秒就要接不上来，就好像刚才被什么人狠狠扼住了脖子。

“做噩梦了？”旧宸随意帮他顺着他额头前的碎发，答案自然可想而知。

“嗯……”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随即翻了个身，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你们会议的内容，今日五更要去讨伐胡族，你不能去。”

旧宸虽然清楚慕翎不会让自己离开，但亲耳听见还是会有少许无奈。他没办法违抗慕翎的命令，或者说他没有能力去违抗，现在这种情况就相当于他被慕翎囚禁，唯一的区别不过就是没有锁链这种东西去限制他。

羌胡相争，以夷伐夷，他又怎会不知汉朝那个皇帝的心思？不去镇压暴乱任由战火横飞不过是他们想坐收渔翁之利而已。

但夷族没有选择的余地，根据密探带来的情报，胡族已经有攻占夷族的计划，与其被动承受不如主动出击，然而就在这马上到来的战争中，他却被相识不过一个月的慕翎困在了森林深处的房屋内。

“我可不想让你去送死，毕竟好不容易才有一个欣赏的人。”恢复平静后慕翎起身，大刺刺一把楼主旧宸，声音还带着嘶哑但语气一如平日的欠揍：“胡族故意放出要攻打你们的消息，并且事先布置好陷阱。你们族长病重，膝下儿子都是废物，谋士已经叛变，只要杀掉从奉命从外边回来的你就可以轻而易举攻下夷族，现在你知道你们处境有多么危险了吧？”

慕翎越说旧宸越心惊，他丝毫没有怀疑慕翎情报真假的意思，他们相处时间虽短但他也很懂慕翎的脾气，慕翎虽然嘴黑但他从话出必真且言出必行。

“那夷族岂不是有危险？抱歉我不能再在这了，我要离开。”

旧宸起身，却还没迈出一步就被慕翎抓住手腕摔在床上，骨骼肌肉猛地撞在硬质床板上让他四肢发软，疼痛的迅息直传大脑，意识都有些模糊。

慕翎那一下没留丝毫情面。

“离开？就算过去了你又能去改变什么？”慕翎顺势压在旧宸身上，贴在他的耳边，冷漠又真实的诉说着：“你那些愚蠢的兄弟怎会听你的建议？这点你应该很清楚吧。”

有那么一刻旧宸停下来挣扎，不可否认慕翎所说的都是真实，但下一刻他却狠狠的将压在自己身体上的人推开，力道大的着实让慕翎诧异。

事到如今他也不会去怨恨慕翎，他不过是在一场必输的战争中保护了他。

“还是要去？”慕翎歪头：“你知道的即便你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结果是什么与我无关。”他在意的从始至终都不是这个。

木屋内，两人皆是沉默的盯着对方，不知过了多久，最后慕翎只得投降般撇撇嘴：“出了门，右拐你能看见一条小径，顺着下去就到了，这个时间应该能赶得上。”

有些惊讶于对方的配合，旧宸把手放在门上，回头依旧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一把把门拉开，头也不回的依照他所指的路程走去。

之后一切就去慕翎所料，旧宸没有成功阻止夷族战士的前进，那一战夷族精兵全灭，夷族沦陷。

旧宸缓缓睁开眼睛，一切都模模糊糊的，轻浅的月光从木屋的间隙中洒进，带着些花草香气，温暖湿润。

旧宸试着活动了一下四肢，全身上下不出意外的酸疼，骨骼似乎也有断裂过的痕迹。

“暂时别动，除非你想让你断裂的肋骨刺穿你可怜的肺。”

“我睡了多久？”视野依旧模糊，但这熟悉的声音让旧宸暂时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松开。

他还活着，如果救他的是慕翎的话他丝毫不感惊讶。

“五天。”

“结果……怎样？”

“你是想让我说战争情况还是夷族结果？”

“你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早想好下一步怎么做了吧。”旧宸扯扯嘴角，丝毫不给面子的拆他台。

“不过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慕翎哂笑一声，随意的坐到了他的床边，视野逐渐清晰地旧宸发现，慕翎那平时的红衣已经换成了蓝色的衣衫，倒是有一副从良的喜感。

“除了你，前去攻击胡族的战士无一生还，夷族的那个谋士杀害了剩余的皇子，用整个夷族换来了他祖孙三代的荣华富贵。”

“嗯。”旧宸想点头表示听见了，但浑身不能动弹的状态让他只能出声回应。

“嘛，反正结果怎样你都不会在意的吧。”

“你知道了什么？”对方今天的语气让他有丝不好的预感：“你去……调查了我？”

“那么没品的事我怎么回做？”慕翎轻笑，似乎是回想起什么有趣的片段：“不过是我带你离开的时候你一位皇兄让我救他，说你不过是一个婢女生的儿子而他才是正宗皇室血统，具体什么我不记不清了，总之那些废话都是为了让我救他。”

旧宸没有接话，很明显不想拿自己身世讲故事，他有些疲倦，眼皮沉重，索性就闭上了眼睛。

“那么以后有什么打算？”旧宸轻声问道。

“等你伤好后我就去云游四方，若你也有兴趣来让我有个同伴我也是很乐意的。”慕翎回答的很快。

“相对于孤身一人，拥有强大的同伴还是比较明智的。”过了许久，旧宸扯了一下嘴角回答道。

事实上他也无处可去了，不过是不想去承认。

等了很久，那边都没有回话，或许是不满意他的回答先走掉了？旧宸睁开眼想确认一下，愣住了。

慕翎脑袋靠在床沿，就这么直直的睡了过去，睫毛搭下来，在那张俊美的脸上铺了层阴影。

他应该很累吧？虽然亦正亦邪让人摸不清他的想法，但这一刻旧宸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那蓝色的衣衫领口由于慕翎的姿势滑到了肩处，里面染血的纱布清晰可见。

笨……！旧宸轻笑一声随后便沉沉的睡去了。

旧宸伤口痊愈后也是过了三个月，这三个月慕翎每次出门采集草药时都会顺便打听一下夷族消息，旧宸听的也都是心不在焉。

他已经为夷族做了最大的努力，剩下的和他无关，他本就不爱这个民族，他的一切悲剧都源于它。

慕翎也感觉到了旧宸的情绪，也就不再过多关注夷族，反而说些其余的事。

对于慕翎，旧宸本就没抱有敌意，在这三个月内他也更加了解了慕翎，虽然仍不知他为何要救他，但他能感觉到慕翎并没有什么害他的想法。

这三个月内，慕翎与旧宸越来越熟悉，两人经常来调侃对方，也互相说了一些以前碰到的趣事。

天气晴朗，旧宸伤势也好的七七八八，终日闷在山里太过无聊，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到城镇里转转。

来到的城镇已经隶属胡族，就算在与夷族的大战中胡族赢得轻松，但仅仅三个月也是没法恢复成一片祥和，到处都是残垣断瓦，破旧不堪，两人转了半天觉得无聊便打算离开回到山上。

“你也好的差不多了，这地方我也呆腻了，过些日子便出发吧？”说好了云游四方，又怎能在这一处长久安顿？

“今夜出发便好……话说那边是不是有些吵？”

“是啊，吵死了。”慕翎打个呵欠，顺着喧哗声看去，那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汉和一个只有豆蔻的女孩子。

“闺女啊，你也知道咱们家已经好几天没有开锅了……爹……爹也是没有办法啊！”老汉抱紧女孩，鼻涕和眼泪一起涌出，表情有着扭曲的悔恨，但更多的是对生活的屈服和无奈，即将被卖的女孩也紧紧抱住面前老汉，将头埋在他怀里，哭的让人心疼。

周围聚集了很多人，看热闹的人对这幅场景只是咋舌，贫穷的人对他们只能摇摇头，或许这样的事马上就会发生在他们身上，还有有钱人家开始对女孩指指点点，盘算着女孩值什么价钱。

慕翎看着这对父女和周围人的神态，得益于位置的关系他能够把每一个细节都看的清清楚楚。

终于，人群中挤出来一个胖子，开始上下打量起女孩儿来，或许是女孩把头埋在她父亲的怀中让他看不清长相，胖子便粗暴的拉起女孩的衣服，在女孩儿的惊呼声中把她拽到自己面前。

“这女的长相不错，我买了。”看清了女孩长相的胖子似乎很满意，哈哈大笑一声，说着又狠狠把女孩的脸扳向自己面前，。

“这……这位爷……”老汉见状赶忙上去阻止：“招娣她从小性格胆怯……这位爷……还请您不要这样对她……”

“啰嗦死了。”胖子不耐烦地挥挥手：“反正也不过是买来玩的，有什么粗暴不粗暴的，我出十银子，你个老东西到底是卖还是不卖？”

十银子对于普通家庭可是一个大数目，但一想到自家闺女儿落到了这种人的手里，但对方的权势让他又没法拒绝，老汉也只得摇头叹息。女孩儿似乎也不想让自己落到这个人的手里，开始哭喊着捶打胖子的胳膊让他放手。

“烦死了！哭什么哭？”女孩的哭喊声终于惹得胖子极为不耐烦，扬手便扇了女孩一个巴掌，力道大的让女孩儿直接摔倒在地上，右侧脸颊高高的肿了起来。

目睹了这一切的慕翎皱起了眉头，在一旁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的旧宸无奈的问道：“怎么？想要养那个孩子？”

“不，养你已经很麻烦了。”

“你又想打架？”

“饶了我吧，我可不想和你打。”慕翎说完，就来到了那孩子的面前。

“这位爷，你也是想买招娣吗？”看见有人站在他面前，老汉赶忙道，在他看来慕翎要比那个胖子和善的多，落在慕翎手里，自己的女儿或许会受苦的少一些。

“不用了。”说着慕翎便从袖内拿出一两白银递给了老汉，接下来的话让这位失意的父亲目瞪口呆。

“被买走了不见得能够幸福，你们带着这钱好好度过难关吧。”

“恩人啊……”颤颤巍巍的接过白银，老汉泪流满面，趴在地上的女孩也听见了慕翎的话语，停下了哭泣把头抬起来好奇的爹地面前的那个男子。

“喂，你这小子是来捣乱的吗？你知道我是谁吗？”周围响起窃窃私语声音，见状，丢了面子的胖子极为不乐意横挡在慕翎面前：“那女的我已经买下了……哎哟喂……这张的是要比那女的还要好看啊。”

慕翎听着他的话，也没有生气，反而微微一笑。他本就长的邪魅，再加上这一袭红衣，笑的让胖子直愣神。

“呦！没想到这怎么碰上这种极品的货色！”反应过来的胖子抹了一把不存在的口水，伸手就想去拽慕翎，嘴里得意道：“知道我是谁不？我爹可是这城镇的首领，不想受苦就老老实实的跟我走，你让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慕翎看见对方伸过来的手，笑的越发妖娆，但在他还没有出手那一刻就被另一个人阻止，一袭白衣的旧宸挡在他面前，冷笑的看着胖子。

“呀，这还有一个美……”没说完的话被旧宸一脚踹回他的肚子，那一脚极为用力，胖子被踹飞好几米才停下来。

“你……你……你们……”好不容易爬起来，胖子抬头看见的却是旧宸冰冷的面色，当即便双腿颤抖，不敢再多说什么。

即便在执绔无能，胖子也知道面前的人他打不过，只得慌忙的离开，末了还留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

“招娣啊，还不快给恩公跪下！”见胖子离开，老汉重重地松了口气。赶忙拉起那个叫招娣的女孩跪下重重地磕个响头，慕翎侧了身子未受两人的大礼，只是转身挥挥手然后拽着旧宸离开。

“倒真没想到你会帮助那个女孩，这样看来你还挺善良的。”

“是啊，不像你，怎么做看起来都不善良，简直白瞎了你那副长相。”

“……你还活着还真是可惜啊。”

“对于你还活着的事我也深表意外。”

完全无视了行人，也没有人提起刚才那件事，两人一路开始打着嘴架，不知不觉的便回到了山上的木屋中，两人才停下刚刚的行为默契的开始收拾行李。

那个胖子必定极不甘心，那么此地便是不易多留，趁没引起骚乱之前赶紧离开才是明智的选择。

“刚刚转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买马的，只能走到下一个城镇再买马了。”旧宸提起包裹：“走吧，就算没有今天的事情这个地方我已经不想多呆了，再过不久不满胡族统治的人该又掀起战争了。”不过那都跟他们无关了。

“去哪里？”

“向中原的方向走，如何？”

“好。”

规定好路线两人便连日出发，下山后慕翎随意买了一些干粮带上。向东南处走了接近一个月才看见了城镇的影子。

照例，慕翎在山上搭建了房屋，他不喜欢在太过热闹的地方居住，那会让他头疼。而旧宸则是去山下买些食材回来负责一日三餐。

“喂，慕翎，刚刚听说今日山下会有活动，去看看？”

刚回到山上便看那一身红衣的家伙靠在树上，表情懒散。

“什么活动？”

“不清楚，隐约听见别人说的什么祭典。”

“祭典啊。”打个呵欠，慕翎从树上一跃而下既然闲着无聊便随旧宸前去看看，虽然他对祭典没有什么兴趣。

两人刚刚下山便看见一路白衣人在街道上缓缓走过，而他周围的百姓们都远远站在一边，面色虔诚。

旧宸看着周围人都低头闭目，口中喃喃念叨着，他也不想成为另类便拉着慕翎像其他百姓那般远远站开。

“那是什么？”慕翎皱眉，旧宸摇头，他也不是很清楚。

“那是神祭。”临边的一位好心的大妈压低声音边，唯恐惊到什么。

“神祭？”慕翎也听见了大妈的声音，他对这个词也充满了兴趣。

“由圣女主持，以人祭天，祈求和平，来保佑国家昌盛的祭祀。”说着，大妈便低头闭目，开始庄严谨慎的念着圣诗，那诗歌古怪难懂，抑扬顿挫，倒像是在唱歌一般。

旧宸歪头，对这场面倒有些好奇，慕翎则面无表情的站在他旁边。

“圣女来了！”不知谁高喊了一声，众人纷纷停下咏唱抬头望去，被八人抬起的凉轿上圣女优雅端坐，腿上是一卷筒书。

“快快快，永念圣经，好祈祷神赐祝福。”大妈兴奋的拽着旧宸的胳膊，完全忘了他根本就是外行。

凉轿缓缓经过每一个人的面前，圣女表情依旧平淡，在凉轿经过旧宸身边时圣女突然开口，声音清脆异常：“这位公子是今年神祭上能够接受神降祝福之人，还请公子随我前来。”

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圣女话音落下凉轿便从他们面前移走，旧宸一脸茫然。

“看这样子应该是神赐祝福，你去看看？”慕翎好心提醒。

“是这样吗？”旧宸看向旁边大妈，大妈一脸羡慕的点头：“是啊，小伙子你可真幸运，这可是每年才主持一次的神赐祝福啊！”

旧宸挠挠头，又转头看向慕翎，没等他开口询问慕翎便打断他要说的话：“我就不去了，你早点回家。”交代过后，慕翎不顾旧宸的喊声转身离开。

“喂，慕翎，这家伙怎么了？”

“喂……”

“真是的，算了，我会早回家的。”

听着他在后边的喊声，慕翎无奈摇摇头。他是仙族，不同于人他的很清楚六界，让他去用另一个种族做为他的信仰，他做不到。

退一步来说，若神族真能听见他的呐喊，他也不用这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