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谢循归乡
就在穆沉与骆顷宵忙着找寻眉烟时,食肆之中也不甚安生。
孙婶抹着泪,带了些心疼抱怨。“你说眉烟这孩子,也真是傻,她与太子爷的感情一贯好,这次是怎么了啊。”
谢循安抚着孙婶的情绪,若有所思,许久开口。“看信上所言,烟儿必会离开大骆,我了解她,她唯一可能去的地方,是漠北。”
提及此,谢循的眸色些许复杂。孙婶止住了哭,带了几分忧虑看着谢循。“阿循啊,要婶子说,这件事你莫要管了,你只消等烟儿回来便好。”
谢循没有应声,许久叹了口气。“本想着此生再不与他们有所关联,如今看来,许是上天注定。也罢,我便信了这命。”
孙婶叹了口气,复又气道。“回去也好,毕竟你的根在那里,终归不好与你的家人闹的太僵。大骆即使有你的再多朋友,也注定不是你生活的地方。回去认个罪,或许你又恢复荣华富贵。”
衣儿不懂个中诸事,只疑惑看着而人对话,懵懵懂懂的得知谢循似要离开,不由慌了神,下意识开口。“谢大夫要走?”
见她如此反应,谢循顿了顿,仍是应了声。“嗯,回自己的故国去。”
衣儿闻言更是茫然。“谢大夫不是我国人?”
孙婶见衣儿这般模样,不由笑起来,“怎么阿循一说要走,衣儿你这丫头就这么舍不得了。”
谢循听出孙婶话中不舍,叹了口气,复又安抚孙婶。“不过是照例回去一趟,若是有好运气还可遇见烟儿,又不是不再回来,婶子何须阴阳怪气的堵着我。”
孙婶见他将话说开了,肃了表情开口。“你生于北地如何,年年回去又如何,你在我大骆生长,算是半个大骆子民,根本无需你为了烟儿回去,你这又是何苦?”
谢循闻言垂眸带了些苦笑。“婶子你说的不错,可你也说了,我的根在那里,我自己也无法抉择。何况父上眼中最容不得大骆人,若他知晓眉烟与太子的关系,难保他不会威胁到烟儿的性命。我回去了,还能调和一些。”
“假使他永不会知晓呢?”孙婶神色带了几分深意。
“我不能拿烟儿的安危去赌。”谢循亦是沉了面色。“我只能用最保险的方法,保烟儿安好,何况……何况烟儿腹中还有个孩子,更是娇贵,我不能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衣儿带着笑意听着,心中却苦涩不已。他终是更在意眉烟的。
衣儿整理了情绪,似下定决心般拉住谢循的衣角。“若你要离开大骆,一定带上我,我没有什么亲人,所幸有恩人收留,如今恩人或会有难,我留在这儿,不会放心。”
谢循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衣儿,没有拆穿她,只是沉默,衣儿压低声音急促开口。“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不要妄想能甩开我,你说过会给我个机会,还未履行承诺,我又怎能让你一人离开。”
谢循闻言微微蹙眉,许久之后却是笑起,只应了一个好字。
次日天刚亮,谢循便打点好了行装,因这次走得急,谢循摒弃了马车,骑上枣红血汗烈马,欲要趁着衣儿未醒离开。
衣儿早便料到了这一点,故而并未深眠,听见他外出的脚步声后便起了身,将正欲离开的谢循截住。
“谢循,你怎能如此不守信?”
衣儿鲜少发怒,如今却被气的哭了起来。“我究竟有多么不讨喜,值得你起个大早只为了抛下我?”
她这番话说的极其自嘲,谢循微微蹙眉,他一贯心软,见不得姑娘家在自己面前哭,故而只得下了马来手足无措的哄着衣儿。“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衣儿不依不饶,继续抹着眼泪。
“路途劳顿,我怕你一个女儿家受不了这个苦,这才想趁你未醒悄然离开。”谢循解释的波澜不惊,衣儿却在心底暗暗开心,面上仍带着怒气。“恩人可以的,我为什么不可以。”
谢循被这句话噎了一噎,无言以对,衣儿少有如此不讲理的时候,这使得谢循更是手足无措,说话也带了几分斟酌。“你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平日最是理解我,今日这是怎么了?”
衣儿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按着谢循的肩膀以稳定身形。“我逗你的,我是生气你不守信用,可这结果也是一早便料到的,你说的也没错,是为了我好。”
衣儿顿了顿,却垂眸带了几分沮丧。“我知晓我没用,不能文不能武,胆子又小。可是若不是恩人,想必如今我早已不在了,恩人的这份情我无法偿还,如今能帮上恩人,我自该去试一试的。”
穆沉闻言带了些复杂看着衣儿,许久之后叹了口气,笑着摸了摸衣儿的发顶。“我并未觉得你很无用,我只是担心你会不适应,若你想去,那便跟着吧。可会骑马?”
“爹爹在的时候是教过一些的,大约还是记得的。”衣儿的父亲是退役小卒,再不济还是学过骑马的,家中还富裕的时候,也曾教过衣儿。
谢循央了门房又牵出一匹小马,无奈笑起。“你这是赖上我了,是不是?”
衣儿闻言,不由笑了起来,使得原本怯懦的神色舒展许多。“我是定要赖着你的,你不要想着甩开我。”
二人一路快马加鞭,乐得自在,累了便在原地歇上一歇,至了晚上,寻了处树林落脚。
谢循捕来几只野味,用火折子点着了捡来的木头,将野味架在火上烤,衣儿靠着树木望着天上的星斗,忽然开口发问。“谢大夫,你真实的身份是什么?”
谢循被这般孩子气的问话问的一愣,随即逗着衣儿。“你不妨猜猜看,看我像是什么身份。”
衣儿沉思片刻,忽然笑着开口。“我猜你是世子。”
谢循微微讶异的看着衣儿,不置可否开口。“为何如此猜?”顿了顿,垂眸看向自己的衣着。好笑开口。“我全身上下,哪儿有一处像个世子?”
衣儿却是带了狡黠的笑意,看着谢循。“我就是知道。”
谢循顿了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身上别着的玉佩,随即笑了起来。“你倒是有好眼力。”
谢循烤好野味,将其中一只递到衣儿手中,另一只自己吃。随即若有所思望着火堆,复又笑了笑。“说是世子,也不完全,不如说是弃儿更为恰当。”
衣儿有些怔愣,转着手中的野味疑惑发问。“为何如此说?”
谢循苦笑一声,下了决心般开口。“我是家中幺子,自小便被送到大骆为质子,几乎连父上的模样都不曾记得。”
“北地不过是个小国,那时大骆与北地连连交战,父上一心想要自保,不惜将襁褓中的儿子送给别人为质,哪还顾得我的死活。来大骆后我便害了水土不服,大病一场,幸有大骆一个军医相救,才保得一命。”
“因我害了病,断不能再送到宫中养,于是那军医便辞去原本职务承接下了养我的职务,随着我年纪渐长,他也逐渐教授我为医者的技艺。”
话及此谢循微微停顿,衣儿蹙眉有些心疼。
“后来那军医亡故,我拒绝了接我入宫的人,并且保证不会逃走。虽骆流觞一口应下不必让我入宫这一请求,却仍是派人督着我,眉将军便是来监督我的人。”
“可是眉将军一贯心善,纵使知晓我是北地质子依旧待我极好,更是将我接入府照看了一些时日,又为我安排了医馆学徒这一职务。”谢循微微叹了口气。“那时我头次知晓,大骆人也是能值得尊敬的。”
“谁曾想眉将军事陷通敌,我与眉府断了联系,却在此时,北地传来消息,说我唯一的兄长,钦定的继承人,因战乱而死。父上失去了最欣赏的大儿子,却想起被他丢弃在大骆的小儿子。”
谢循嘲讽一笑,摸出酒袋拔开木塞,仰头灌下一大口酒,稳定了心神,复又开口。“国不能无统,故而父上他向骆流觞祈求,以和亲为交换,换我回去。”
“骆流觞本便未将北地这个国家放在眼中,却仍怕父上出尔反尔,故而最终决定,一年放我回去一次,除非父上性命堪忧,否则直到我最年幼的妹妹到了适婚的年纪,我才能彻底自由。”
谢循嗤笑一声,似乎觉得极其可笑,衣儿望着谢循,不知如何安慰,可一转眼,谢循又带了温和笑意看着衣儿。“上月月初,我的幺妹也到了豆蔻年华,骆流觞再困不住我,可我却不想回去。”
衣儿沉默,若非因眉烟一事,想来至今谢循都不会想回北地去。
“他不过是需要一个继承人,大可再与妃嫔生养几个,何须要我回去。”谢循冷嗤一声,复又望向一明一暗的火堆,似是问衣儿,又似是问自己,随后再无二话。
衣儿亦是沉默着,她只觉心口生疼,想不到谢循温和的外表下藏着这么多让人心疼的无奈。
衣儿想抱抱谢循,可她随即想到,自己并没有这个资格,随即讪讪的无声而笑。
谢循却又看向衣儿手中的野味,开口语气无比轻松。“只顾着与你说这些,忘记吃那些野味,如今都凉了,快些将手中那个给我,我再给你烤上一烤。”
“不用了。”衣儿似才想起来一般,咬了口已凉透的野味,再看穆沉不知何时已吃完。不由笑了起来。“很好吃。”
谢循笑了笑不置可否,垂眸用木棍拨弄着火堆。“今夜环境是艰苦了些,可我们走的是山路,方圆百里寻不到客栈,只得委屈你了,你且放心睡,我守夜。”
衣儿应了一声,不期然打了个喷嚏。谢循一言不发,脱下外袍披在衣儿身上。“山中寒了些,当心莫要着凉。”
衣儿盖着谢循的外袍,感受着其中尚带的余温,沉沉睡去。
谢循望着满天星斗,复又转眸看向衣儿,神色之中带了不自觉的柔和。
许久,谢循看着熟睡的衣儿,叹息一声开口。“若此事过后我还能回到大骆,似乎也可以考虑你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