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光正好，日丽风和。

天策府喊杀声冲天依旧，众弟子训练照常，似乎一切如同往常一样，并无改变，然而庄严肃穆的环境中，却多了一份往日没有的惆怅与悲伤。

今日，离是门派大比结束的第三天。

同时也是最后一天。

三天内，满足条件必须外出的大唐弟子依次离开，去反复无常、波澜壮阔的神武大陆开启新的旅程。

以大唐弟子之名，行天策福民之事。

一大早，忆君就被易水寒叫走，去交代一些事情。

一路上，忆君第一次没有和易水寒争吵，只是默默地跟着；易水寒也没有和忆君辩嘴的意思，双方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久违的沉默，叹息着时光的流逝。

后山，思过崖。

位于山渊，抬头望着直插天际的断崖，两人沉默依旧。

刀削斧劈的崖壁上，铭刻着无数刀光剑影留下的刻痕，众多刻痕汇聚一起显得杂乱无章，可若是仔细区分，又觉得蕴含无数奥妙。

忆君是第一次来这里，以这样的视角来观看思过崖。

天生刀心的益处此刻显露无疑。

在别人眼里无迹可寻的刻痕在忆君眼里却清晰无比。前人在此地留下的痕迹变成了一个个高深莫测的招式，虽然由于年代久远，崖壁被风霜侵蚀以至于模糊不清，可忆君仍可勉强看出一招一式的走向以及深意。

匆匆一眼，繁杂晦涩的刻痕就让忆君心生骇然，他突然发现，有些招式不仅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而且实用性极其强大！绝不是空有其表的花架子。

留下这些招式的前人必定都是不世天才，唯有如此才可以创造出如此神鬼莫测，骇人听闻的刀诀剑势。

就在忆君沉浸在刀光剑影中无法自拔的时候，易水寒的声音届时响起，打破了他的沉思。

“忆君，我问你，你认为这些招式如何？”

忆君激动道。

“得一招一式，即可超凡入圣；悟一招一式，便能天下无敌！”

易水寒面无表情的继续问道。

“那么，这些招式相比之我大唐后发制人，先发制人，横扫千军又当如何？”

忆君稍作思考，便决绝道。

“我大唐三式相比之，犹如天地之别。”

天策大唐有三招，后发制人，先发制人，横扫千军。每一招都是大唐先辈化繁为简，不断改进而来的杀招。要说与世间武技相比，高出一筹不止，可要和这里的招式相比，就显得不够看了。

“可，那些人却死了，而我大唐延续至今，长盛不衰。”易水寒淡淡道“这又是为何？”

忆君没有说话，他似乎有点明白易水寒将自己带到这里的深意，对于易水寒的问题，他想了一下，刚要开口，就听见易水寒抢先代他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招是死的，人是活的。”

易水寒看着崖壁上无数刻痕，沉声道。

“这里自古以来就是大唐弟子思过的地方，能来这里的大唐弟子无不是天资卓越可有生性顽劣之辈，他们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更有目空一切的勇气和实力，所以他们想走出自己的路，去寻自己的道。”

干枯的手掌贴上崖壁，易水寒眉头一皱，仿佛感受到了其中震荡的刀吼剑鸣。

“然而，无中生有，开天辟地又岂是那么容易的？全新的路就意味着没有指路的人，以至于误入歧途毫不自知，继而越陷越深，无法回头。”

收回手掌，抚摸刻痕的地方居然出现道道血痕！事隔多年，其上的刀罡剑气仍不可小视，甚至连黄登阶巅峰的易水寒都无法抵抗。难以想象曾经留下刻痕的人是多么的恐怖。

易水寒回过头，看着一脸震惊的忆君，淡然的神色中闪过一抹复杂。

“你的师傅，我的师兄，忆铭，也在其中。”

还没等忆君消化这句浅显易懂却又寓意颇深的话，只听易水寒的声音再次响起。

“天下大道，不过情否。”

“有情道，无情道。”

“所谓有情道，无外乎历经沧桑，以无情之心使有情之事，冠之以仁义道德，以一人而卫天下苍生。”

“所谓无情道，便是亲历人生愁苦，以有情之心行无情之事，唤之以自私唯己，以天下苍生而成之一人。”

“你师傅，忆铭，修的就是无情道。”

忆君愣住了，一连串从未听闻的东西加上易水寒自己这些年的感悟让连道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忆君彻底茫然了。

他不懂易水寒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易水寒似乎也没打算他现在就懂，一人说，一人听，没人打断，没人停止。

“刀道，说白了无外乎情否。”

“有情刀，冠之以守护之名，行杀伐之事，顺势而为，迎合天道，名正言顺。”

“无情刀，唤之以屠戮之名，使强掠之事，逆天而行，天地不容，问心无愧。”

“忆铭的刀道，属于无情刀的一种，他称之为无尽刀。”

“无尽刀？”忆君疑惑。

易水寒看了他一眼，解释道。

“对，无尽刀。”

“无尽刀，以杀伐为道，屠戮为实，杀尽世间不平事，诛绝心中不安情。是一种杀伐成性，嗜血为欲的至邪刀道。”

易水寒看着忆君，语气变得森然。

“天地共诛，举世为敌！”

“昔日，我一念之差，造就忆铭堕入魔道，成无尽刀道，让世间千万人成为其祭道亡魂！我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当时，他和你一样，修的就是杀气诀。”

说到这，忆君终于明白易水寒的意思。

自己天生刀心，天资远超忆铭，加上修炼的还是忆铭亲自传授的杀气诀，如果误入歧途，届时又当是第二个忆铭，这正是易水寒不愿意看到的。

“如果，你小子安分守己，来日必定一跃九天，通达天上人间；可是如果你堕入魔道，我必定会是诛杀你的第一人。”

“昔日，我已经铸就大错，现在，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再错第二次！”

“忆君！切记！”

易水寒脸色肃穆厉然，没有丝毫的玩笑，感受到他神色中的决绝，忆君错愕之余是深深的敬畏惶恐。

入魔？

一个遥远的名词，对于连道都没有领悟的他来说，显得那么的无所适从。

可是，一想起那天使用杀气诀后混沌的表现，以及内心深处那个充满诱惑的声音，忆君心中只有沉重。

入魔？

有可能吗？

不可能吗？

思考良久后，忆君重重点头，沉声道。

“弟子，知道了。”

忆君的保证在易水寒眼里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到了他这个境界，已经知道有些事早就成了定局，他无力更改，也无法更改。

只是，这个定局的结果，他不知道，忆铭不知道，就连那位缥缈神机朱证玄也不知道，将来的事，从何说起？

唯有心怀希望，仅此而已。

易水寒长叹一声。

“罢了，若真到了那么一天，说不定我已经死了，怕是也无法如愿。”

忆君沉默，不知何言。

“你马上就要走了吧？”易水寒突然问道。

见易水寒不在纠结这个问题，忆君自然喜闻乐见的转移话题，他微微点头，刚要说什么，就听见易水寒抢先开口。

“你师傅让我给你指条路，可惜我并不是仙人，只能勉为高人，指点一二。”

他看着忆君，道。

“你有三条路，第一，从军。”

“如果，不是你的杀气诀沾染杀气会更难以控制，让战场上的肃杀之气养养你的心境倒是不错，可惜。”

听到易水寒又扯到这个问题，忆君尴尬的苦笑不已。

“第二，建帮。”

“建帮？”忆君不解道。

“江湖晃荡，孤身一人远没有人多势众来的安全，你又不是甘居人下的人，自己组建势力自然相得益彰，正好让你积累经验，知道人生百态，磨一磨你玩世不恭的性子。”

“第三呢？”对建帮毫无想法的忆君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第三个方法，让别人管他这小子不愿意，让他管别人，忆君更不愿意，他是去闯荡江湖的，不是去找罪受的！

建帮？拜拜了您！

对于忆君的性子易水寒非常了解，忆君的想法他也知道，仔细一想，他也觉得让忆君管一大帮子人有点不现实，按他的性子，很有可能把好好的一个帮派弄成占山为王的强盗势力。

嗯，还是算了。

“第三，就是佣兵团。”

“佣兵团？”忆君眼睛一动，听起来就很有搞头！

“既然你不愿被束缚，自由自在的佣兵团还是很适合你的。”易水寒笑着道“你那几个兄弟想必也不愿被俗物缠身，做一个游历天下的佣兵团岂不是快哉。”

“可是，有一点你要记住。”易水寒话锋一转“不论你何去何从，必须离开天苍国，你明白吗？”

忆君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在天苍国，天策大唐势众，不论在哪只要表明自己大唐弟子的身份，即可畅通无阻，左右逢源，在这里相对温和平缓的环境中，想要突破自己，十分困难。

而天苍国外，却是不同。

在外面，大唐弟子虽说有名，可是还达不到敬仰有加的程度，别人才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惹到自己一样痛下杀手，相比之天苍国，广袤的外面更适合大唐弟子游历。

逆境和象牙塔，忆君稍微一想就作出了选择。

“如果，你将来路经海池国，记得帮我找一位老友，替我问好。”

临走之前，易水寒叫住忆君，嘱咐道。

“那位前辈叫什么？”

易水寒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张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