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胭脂乱(十六)
初春,帝都上下弥漫着鸟语,在这一时期,幻城城主的女儿长孙挽出使帝都,意在和亲。
“今日我要去招待使者,你一个人在府里若是无聊大可出去走走。”西月轲换下大麾,第一次楚轶寂见他身着皇子正装,不由得晃了眼。
“好。”她应下。
最近与西月轲见着的日子越来越少,有时候他背身而立楚轶寂却也觉得渺茫不可触摸。
杀手打发无聊时间无非就是杀人,楚轶寂再次执起沧月刀,接下了江湖的无情笺,这一次她杀的是武林上清风谷的少谷主柳扶风。
对宿烟收,一帘秋霁,对着潇潇暮云一番斜风细雨,初春的料峭倒是一显无遗。
“听说,你是来杀我的?”柳扶风的眼睛整体灰白,楚轶寂紧了紧手中的刀“是。”
“哦,那你杀吧。”柳扶风闭上眼张开双臂迎接。
“你这是做什么?“楚轶寂眉间挤出一丝疑惑,手中的刀发出一声嘶叫,缠绵呜咽在空中逶迤成一道闪电。
“你也看到了,我只是一个瞎子,这清风谷你都来去自如,取一个瞎子的命还不是轻而易举。”柳扶风嘴角挂了一丝笑意,身下躺着的长椅有些温润的暗沉。
楚轶寂从来不是废话的人,手一转刀就抵在了柳扶风的脖颈。
“姑娘,这沧海明月虽好也不敌一人真心以待,今后的路还很长,切莫被眼前繁华迷了本心。”柳扶风的声音若空谷幽兰,楚轶寂的刀再刺不进一分。
“看来我这个祸害命不该绝啊!”柳扶风伸手手指点了点楚轶寂的刀,转身对着远方笑道“既然来了,何必躲藏?”
远处天空一白衣女子飘然而落,白色的裙衣及地清冷如画,亭亭清绝,清姿摇曳。
“看来你的命很值钱啊。“白衣女子斜扬起头,眉间上挑。
“疏影,你闹够了?“柳扶风站起身,虽然双目失明,步履却也没有半分漂浮。
“没呢,扶风哥哥,当初可是你逃婚,你若是不回家,我便没够。”陌疏影做了一个鬼脸,眼神上移发现了远处的楚轶寂。
“喂,那个戴面具的姑娘,这无情笺是我下的,你可以回去了。”
楚轶寂也觉得没趣,收起沧月刀,柳扶风却是喊住她“姑娘可要记得在下说的话,姑娘命中有龙凤之气,将来必为国母。“
楚轶寂起先没有搭理,想了想还是问了句“我如何相信你?”柳扶风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细微光亮“凭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到别的物什,却可以看到所有人未来的命运。“楚轶寂眼神闪烁,有些不相信。
陌疏影早已受不了柳扶风与别的女人说话而忽略了她,她上前一步,冲着楚轶寂大吼“喂,你这个女人,我家扶风哥哥可是占卜师师妄的徒弟,你居然不相信他?”楚轶寂一愣,师妄的名讳她是知道的,上可以知天理,下可以通命数。
“多谢。”嘴上虽然这样说,楚轶寂是一个认死理的人,认定了的人,轻易不会改变。
可是,容不得她不改变。
回到府中,满园的狼藉让她吓了一跳,本以为是进了什么人,却在下一秒看到了跳脱的长孙挽拉着西月轲的手臂笑得花枝乱颤。
正是花一般的年纪,长孙挽处处透露出少女特有的活泼,这样的她,楚轶寂恍惚了好一阵子,睡梦里也曾有低语怯怯“姐姐……”声音来自遥远的记忆深处,如今再次看到她这一张脸,楚轶寂怎能不难过非常?
“见过殿下,公主。“楚轶寂深吸一口气,一如平常淡然无波的声音毫无波澜,西月轲看着这样的她,一时无言以对。
倒是长孙挽首先好奇问道“哎,你是谁,看起来很陌生啊。”
楚轶寂后退两步,福了福“奴婢轶寂,公主第一次来帝都,不认识奴婢是自然的。”
长孙挽“啊”了一声,走进了些打量楚轶寂,活泼的小脸染上苦楚“我有一个姐姐,也叫轶寂的……”“公主!”身后婢女的警告,长孙挽瑟缩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着楚轶寂吐了吐舌头“对不起哦。”楚轶寂没有回答。
再看西月轲,伸手拉了拉长孙挽“挽儿,这帝都你还没有逛完。”
长孙挽回过头,眉目又溢满笑意“是啊是啊,四哥哥可要陪着我。”楚轶寂被她的笑意伤了眼睛,低下头不说话。
西月轲也没有看她,揉了揉长孙挽的头,宠溺道“走吧,四哥哥陪着你。“
二人走后,诺大的院子就只剩下楚轶寂一个人,她反复回味方才柳扶风的话“姑娘,这沧海明月虽好也不敌一人真心以待,今后的路还很长,切莫被眼前繁华迷了本心。”
和亲,和亲。
遥远的乡音无改,依旧沧桑无感“吾本是,荷花女,衷肠未诉泪如雨,君若看到荷花泪,可知荷花几多苦?
吾本是,荷花女,只是与君心泪许,今宵为君把歌唱,句句都是伤心曲。
吾本是,荷花女,朝朝暮暮为君舞,看尽人间多少事?知己只有吾和汝。
吾本是,荷花女,梦里与君做诗侣,但愿天下有情人,总有一天成眷属。
吾本是,荷花女,他年荷花盛开日,朵朵带去吾祝福……
原来这便是她的因果。
皇帝昭告天下,幻城公主暂居四皇子府,其意不言而喻。
西月轲即使没有上早朝陪着楚轶寂的时间却也越来越少。
楚轶寂心知如何,却也不能说什么。
这天长孙挽没有出府,西月轲因为一件小事离开,长孙挽就拉着楚轶寂陪她玩。
“姐姐,你真的很像我姐姐哦。“长孙挽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楚轶寂,眼神里满是亲切。
如何不亲切?
“你姐姐呢?”楚轶寂声音沙哑,摸了摸长孙挽的头。
“我姐姐死了。”长孙挽低头,苦着一张脸,却依旧固执道“不过我不感觉她死了,虽然姐姐是禁忌不能提,但是我真的很想念她,母亲也很想念她,母亲的身子也不知道可以撑多久……”长孙挽自顾自说着,没有察觉到楚轶寂的脸色已经变了。
“小心。”楚轶寂拉过长孙挽,用手挡住了黑衣人的刀。
空气中的血腥让长孙挽花容失色,楚轶寂顾不得手上的伤痕,看的黑衣人的刀却是再也淡定不下来。
“你不是走了么?”楚轶寂惊诧,墨魂,与她的沧月本是双生,走了的公良止怎么会回来?
“对不起,我今天来,只想要了她的命。”公良止有些冷然的笑了笑,刀身欺近长孙挽。
“不要啊。”长孙挽捂住眼睛,楚轶寂拉过长孙挽,长刀无痕刺入她的身体,顿时鲜血淋漓。
“噗。”楚轶寂吐出一口血,怀中长孙挽早已泣不成声。
“挽挽!”瞬息之间,长孙挽被西月轲拉至怀中,然后一掌劈开公良止。
“带下去。”西月轲冷声吩咐,然后深深看了楚轶寂一眼,迈着大步离去。
楚轶寂心下惨然,楚阁阁主与少阁主的关系西月轲知道,旁人也知道,如果说她真的不知道今天的事,西月轲可会相信?
答案她不敢妄加揣测。
就像任何恋爱的少女,会担心自家男人的想法,不过显然西月轲还不是楚轶寂的男人,她就已经有了担心西月轲想法的想法。
虽然我并没有完整的恋爱的经验,可她的感情却也只知道个中一二,我知道,楚轶寂有些卑微,卑微的怯弱的爱着一个人,那个人的心里装着天下,装着锦绣河山,装着雕龙刻凤的龙椅,而她在他心中究竟占了几分,她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她那时不过十六岁,也是花一样的年纪,可是自小她就是内敛的性子,如果,她也想要争上一争,那么后来的结局肯定会不一样,可是,偏偏她不会,不会去解释,也许正如柳扶风所说,西月轲不是她的良人。
公主遭到刺杀,皇帝震怒要西月轲给他一个交代。
当楚轶寂见到公良止的时候,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的肌肤,浑身透着腐朽,她想起进来时西月轲的嘱咐“务必让他说出幕后主使。”这是一道命令。
如果不是隔了太久,楚轶寂断然不会发觉自己真的很久没有当西月轲是主子了。
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楚轶寂是不安的,其实她本应该恨公良止,可是在看到公良止温润的眉眼,脑海中不知怎的闪过一个画面:
“师父,这个字怎么读?”小小的楚轶寂刚刚有书桌那么高,写起字来很是费劲。
“这个字啊,这个字念薄,凉薄的薄。”公良止难得有好脾气,楚轶寂看了看公良止,伸手在书上点了一个字“那,这个字又念什么?”公良止神色变了变,一字一句像是被人逼出来的颤抖“言,无言以对的言。”
…………
这一次,轮到她现在他的面前,将他的狼狈深藏。
“阁主。”她与他对视。坐在对面的男人,似珠玉在瓦石间。那是怎样一张魔魅而淡漠的容貌,俊美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白皙的皮肤,一双仿佛可以望穿前世今生所有哀愁的耀眼黑眸,肃然若寒星。直挺的鼻梁唇色绯然,侧脸的轮廓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却又不失柔美是让人心动。一身玄衣更加的衬托出他的身材的挺拔,应该是修为高深莫测的原因,虽然身子看起来单薄但是却不显得脆弱,反而让他看起来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这就是楚阁的阁主,青松挺且直的傲气,浑然天成的王者,也是楚轶寂心上最无奈的人。
他曾经陪伴她度过人生的困难时期,他们相依为命,他们互相依赖,他教会了她人生最初的生存之道,教会她无论何时,即便是痛这一定强忍。
“阿寂,动手吧,我这一生累了,终于可以去陪言儿了。”公良止,不,这时的他应该被称为宋清羡。
“为什么?”楚轶寂并没有拔出沧月,她知道凭公良止的本事绝不可能逃不出四皇子府。
“也许,这样苟且的活着倒不如死在你手里。”公良止笑了笑,高声歌道“未向你道过那一年的烟雨朦胧,湿了我花骨纸伞,自此青衣乌篷,浮华一生
未向你道过那一年的桃花春事,乱了我眼中清韵,自此云卷云舒,不斩相思
未向你道过那一年的竹榭回廊,平了我心中哀伤,自此携手相将,慰我彷徨
未向你道过那一年的花不解语,敛了我半生癫狂,自此一世独殊,不诉终殇
未向你道过那一年的琴音袅袅,遮了我心眷阑珊,自此余音绕梁,疏影暗香
未向你道过那一年的薄雾清风,抚了我往事浓淡,自此疏尽蒹葭,浪迹天涯
未向你道过那一年的墨色江南,挽了我一缕相思,自此斗酒蘸墨,缈瞰沧海
未向你道过那一年的长亭柳笛,淡了我苍白初衷,自此素心坦然,繁华若梦
未向你道过那一年的碎花满地,断了我静美年华,自此孤灯孑影,悲喜已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