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珠华
怜玉携着春绮温软的手儿,行走在花园深处,看百花开到盛极已生凋零之意,荼蘼架下那柳树烟丝醉软,烟柳绵绵像怜玉弱不胜娇,怜玉便看着那垂柳。
春绮抚了抚怜玉绛紫色的薄罗裙,说道:“少奶奶穿这条茜裙好看。”怜玉道:“嗯,我也这样想。”春绮说:“今日少奶奶打扮得好,把这花园子里才凋谢的芍药都比下去了。”怜玉道:“那我每日都好好打扮,精精神神的。”
缓步香茵的乐趣,亦只有清纯的女儿家领悟得最多。春绮正和怜玉说着再做一条这样的裙子,宝镜忽然像只性急的小白鸽子似的跑来,十二岁的她白净额头上已经跑出了汗:“春绮姐姐,少奶奶,让我好找,快回去用饭吧。”
春绮对怜玉说:“少奶奶,咱们回去吧。”怜玉刚要回答,宝镜又说:“今儿下午还要出门,容夫人家的鸾珠小姐要出嫁了,听说找了户好人家儿,娘娘要带小姐去看看呢。”
怜玉心头一喜,同时又有意外,鸾珠的母亲是风尘女子,她自己又没有父亲,这样的女孩子,上哪儿去找好人家?嘴上却不说出来,只是说道:“怎么十五岁就嫁人。”春绮一握怜玉的春笋手,笑道:“十一二岁嫁人的都有,何况是十五岁。”
这天下午,秦胜珠带着宜书宜画,怜玉带着春绮,乘二辆轻便马车到了一处安静的巷道,这条巷叫鸣玉曲。宜书宜画双十年华,渐知世故,下车后悄声说道:“这是条烟花巷。”
春绮埋怨地看了她们一眼,似乎责怪她们不该当着怜玉的面说这些话。怜玉似是未闻,只是看着门前栽种的花儿,那花儿早谢了,只剩了叶儿。
宜书去叩了叩门环,一个衣着华丽得体的成熟美妇来开了门。怜玉自十五岁懂事后便对成熟的人儿,比如婆婆,比如说话不多的公公罗艺格外崇拜,那成熟渊博的气质,那经历了很多才有的底气,那阅历丰富的沉淀,无不让怜玉这个小孩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长者们千帆过尽的淡定成熟,在怜玉看来似乎遥不可及,怜玉只觉得长者稳重、妥当、有数、知识渊博,在他们身边有种安全感,什么都不怕,又能修身养性。
然而眼前这名三十七八岁的熟美女子又给了怜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容夫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一双凤眼犹自水汪汪,蕴含了无限风情,这是在风月场中熏陶出来的,这种风情是清纯如月的怜玉无论如何也不能望其项背的。容夫人云髻雾鬟之间珠翠玲珑,鹅蛋脸上画了红妆,含笑开口,请秦胜珠和怜玉进来坐。
怜玉进了容夫人家的大门,只觉得庭院深邃,幽深雅静,比之王府的气派更多了一番情致,到不像个风尘女子的居所,却有几分后花园缀珠楼的味道。
走过一条曲折的石子甬道,穿过两丛凤尾森森的幽竹,几名女子走过回廊,穿过厅堂,转过屏风,来到内室。
锦屏后的闺房里,容鸾珠穿一身正红色嫁衣,绾着出嫁发式坐在妆台前。
这是一间精致考究的闺房,粉壁如镜,妆奁文具极尽奢华,让怜玉惊叹容夫人一介烟花女子怎有这样的家底。岂不知从容夫人年轻时起,就有多少公子王孙愿为她一掷千金,且容夫人自来不把钱财放在眼里,喜欢铺张奢靡。
众女子坐下说了一会儿话,容夫人忽然说道:“闺女,迎亲的轿儿还没来,你陪我们上花园里去走走吧,以后再要去走走,可就难了。”
一行女子,走进了容家小巧别致的花园,只见芳草如茵,山石峥嵘,杨花撒满了芳草地,三间小茅棚楚楚可人地伫立在花园里,花树环绕。
怜玉心想:“这里清幽,实在使人舍不得离去。”
秦胜珠边走边说:“这花园子虽好,最好的却是容玉菱和容鸾珠。”
容夫人道:“我如今的所有,步态,眼波,身段,都是挨了多少马鞭子流了多少眼泪换来的,倒是鸾珠,真真正正是一枝花。”
秦胜珠说:“鸾珠可真有出息,不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找了个如意郎君。”容夫人道:“我只这么一个孩子,她乐意就由着她性子吧。来,坐。”
众女子在石桌前的石凳上坐下,怜玉边坐下边问道:“鸾珠,你看中了怎样一个郎君?”
鸾珠说:“他叫萧天佑,不过十七岁,是个捕快。虽然只比我大不多两岁,却沉稳知道疼人儿。”
怜玉说:“我听成郎说,有个十七岁的捕快,武艺高强,身手不凡,轻功了得,且往日深藏不露,直到前不久立了大功受了重赏才露出冰山一角,难道是…”鸾珠点点头。
怜玉看着鸾珠雪白的脸,那皮肤薄玉一般,白得透明,能看见肌肤下的血脉,小巧圆润的下颔,柔美而利索。这么一个清丽明朗的少女,嫁给了如此郎君,一定也有一段佳话吧。
礼乐吹打声迫近了,迎亲的轿儿终于来了,相送的只有秦胜珠、怜玉和附近胡同里几个与容夫人要好的风尘女子,还有一群闹闹嚷嚷的孩子。鸾珠有些倔强和早慧,深深拜别了母亲,上轿也没掉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