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刚过，仍是天寒地冻。正月里闺中忌针，总是很清闲。

这日清早起来，缀珠楼的丫鬟纷纷去提水，洒扫，烧茶，怜玉看见宝凤梳着垂鬟分肖髻，戴了五六枝绢花，也戴了一支木簪，象征着她也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长得分外清纯出挑。

这个小丫鬟叫宝凤，比怜玉小不了几天，原来是秦胜珠一手培养的心腹小丫鬟之一，被调教得乖巧水灵，当怜玉和罗成搬到花园里住的时候，聪明能干的宝凤就被指派到怜玉身边。

府里的丫头，十四五岁有一小半素颜朝天，十二三岁的小丫头都是素面红袖。要是夏日的话，更嫌脂粉污涩，大家素颜净面。

而宝凤如今却与众不同，出落得心灵手巧，化着娇俏的妆容，红白有致，嫩生生水灵灵的，配着鹅黄的绢花，银铃红绸发带，桃红软绸褂子鹅黄色衣裳，墨色茧绸裤儿，显得稚嫩生动。

怜玉打量着她，像打量着画儿一般。男子爱看佳人秀色，其实有些女孩子也爱看的。

这天天晴，天气干爽，却不是太冷，怜玉便动了小孩儿心思，要去花园里放风筝。

冬日晴朗的天空下，银铃般的笑声，传遍了花园的一角。罗成看见怜玉站在冬日的寒风中放风筝，一张小脸却笑得灿若桃花，十分孩子气，他想怜玉明明和自己同龄，也是十五岁，怎么却是这样天真无邪。

罗成走过去对怜玉说：“玉儿，哪有大冷天出来放风筝的？你不怕冻坏了？”

怜玉清脆嗓音像银镯叮当：“今天不冷！这么些天来我成天在屋里闷着，过年又不让做针线，都要闷成闷葫芦了！”

怜玉看五光十色的风筝在蓝空中飘荡摇曳，笑得越发像一朵粉艳的新桃。她今日脂粉未施，清纯素颜纯美清澈，罗成都被她那纯真味儿深深感染。

十五岁的罗成音容未改，甚至声音还是未变声的少年声线，然而年少的他历经了太多的战争和谋略，一颗心早已比小时候坚韧了太多，怜玉却偏偏几近无忧无虑。

下午，罗成对怜玉说：“玉儿，给你讲个故事，你听不听？”

怜玉说：“你讲的我听。”

罗成讲道：“从前深山里有一棵宝灵芝，活了三千多年，只要有阳光雨水它就能活着。这棵灵芝有一股子独特的气息，就是纯真味儿，它没有什么颜色，一般人看不见它。”

怜玉天真问道：“那么上哪儿去找这棵千年宝灵芝？还有纯真味儿是什么味儿？五味不就苦辣酸甜咸，纯真味儿是什么味儿？”

罗成道：“就一个字——纯！”

“纯？”怜玉用纯组了很多词，纯真、纯洁、纯净、纯粹、纯白、纯正、清纯、单纯、纯美、纯澈、纯稚…怜玉微微垂首，略有所思。怜玉深思的样子，像一朵粉莲微微收拢了花瓣儿，带点含蓄，和欢笑时的明快不太一样。

但，那只是一刹那的，怜玉红颜在转瞬之间便恢复了纯真娇憨的样子：“成郎，你个促狭鬼，你骂我是草呢！”

罗成吓了一跳：“嚇！真没想到，你心里转得这么快！小妮子，我就编排你，怎么了？”

怜玉憨憨笑道：“我就不让，怎么了？”

这时，宝凤娇娇艳艳地进暖阁来传话：“小王爷，少奶奶，娘娘叫你们去说话呢。”

罗成和怜玉一起走出花园到父母房里，秦胜珠打发他们坐下喝茶，慈祥道：“也没有什么事，只是你们父王不在家，为娘想看看你们。”

怜玉道：“多陪陪娘是应该的。以后以后娘不用叫我，我也来陪着娘说话。”

秦胜珠笑道：“看玉儿是大孩子了，懂事多了。”

罗成说：““其实自从过了年她不知得了什么高人点化，懂了很多。”

怜玉说：“树大自然直，我是长大了。”

秦胜珠说：“宝贝们你们说说，你们如今都在干什么？”

罗成俏皮道：“今天上午有人大正月的放风筝。”

怜玉嗤地一笑，灿若娇花：“是我，这些天我太闷了，就出来放风筝玩儿，风筝真好玩儿，今天也没冻着。”

秦胜珠柔声说道：“以后闷了就来和娘说说话，啊！娘这里有果子茶，还有果干杏仁，你闷了就来找娘说话，咱娘两个下盘棋也使得。”

怜玉乖巧点头：“我听话。”

秦胜珠道：“天也晚了，不留你们了，回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成儿不许欺负怜玉。”

罗成笑道：“她是个小妮子，谁稀罕欺负她！”

是夜，灯火熄了，缀珠楼里的丫鬟都去睡了，一切温软、恬和。北平王府的童养媳程怜玉独自坐在碧纱橱里，轻轻啜泣起来。

白天，她也像所有人一样忙碌、欢笑，就像戴着面具一般，如今一到晚间，她把面具摘了，眼泪竟像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

善良单纯天真稚气的怜玉仿佛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子，每天只把天真灿烂的笑容挂在脸上，别人都只道她娇憨，纯真，无忧无虑，谁知——不要羡慕小孩子！他们的知识都在后头呢，烦闷也已经隐隐地来了。

其实凭着她的天真乐观、不谙世事，无忧无虑是可能的，至少在以前是，但她何曾是真的无知无识？

自己亲生的爹娘，自十二岁起就不在身边，童养媳怜玉寄人篱下，虽然婆婆待她极好，但她还是学会了看人脸色 ，投人所好，学会了免娇嗔，改性情，学会了隐忍，年已15岁的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真正是别人眼里的天真糊涂。

她早已懂得了隐藏自己的情绪，把悲哀和乡愁悉数藏下，只把天真欢乐的一面施展出来，善良的她对着每一个人笑。别人看她只会憨憨地笑，只道她是个完全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家伙，谁知她只不过把属于自己的一份凄伤和乡愁藏在心里罢了。

听说山中有一种忘忧草，只要养一株在室内，则使身边的人欢乐无比、忘记烦恼，并没有斑斓的色彩，朴实静美，是山间的静美一草，怜玉正像这株忘忧草。

温润恬和的气息，柔美了寒夜的园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