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凤鸣兄妹先是听说杨晟就此放他们一马，让他们归去，大难得脱，本来心中一时只有欢喜，并未想到其他，此时经杨晟一提，才想起若是径直返回南明军营，势必又要受到诸将的非议与诘难，心中喜悦顿时去了大半。但若是叫他们不回军营，则又能叫他们去哪里呢？

再者，林凤鸣自幼从军，此时已是在军中过了十多年的岁月，倘若叫他将过往一旦全数抛却，他心中如何肯罢休?

林凤鸣本也不愿再去理会那些有心人的挑拨和责难，这些日子以来，也未尝没有在心底里思考挣扎，有些时候被非议的狠了，自然也想过就此跺脚而去，从此后至少能落得个清净。但他又想起原上将军李卫疆临去职前对他的嘱托，再想起这些年来的峥嵘岁月、戎马生涯，只觉得自己此生最快乐的日子，却也往往是在军营之中度过，若是日后便即归隐田园，还能有如此日子么？

思来想去，竟是一时之间哑然无声，心中思绪翻腾，想要说些什么，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更不知道自己如今能说些什么。

一旁林凤萱见兄长此时举棋不定，面色犹疑，岂能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她原本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姑娘，虽然有独步天下的易容之术，又曾读过许多诗书，面对此情此景，也当真不知道该如何与兄长言说。

蓦地，林凤萱便想脱口说出一句：“我精研易容之术，但如今想来，要改变一个人的面容，那是再容易不过的，实在不济，狠下心来往自己脸上砍几刀，便即容貌大易，但这世间最难改变的，却偏偏是人心。”

只是这话也太过忧愁伤感，兄长此时又正自黯然犹疑，倘若自己真的说出这话，还不知道他能说出些什么话、干出些什么事来。连忙改换心神，对林凤鸣劝道：“兄长，你自有一身本事，难不成便因为一次兵败被俘，便要全然舍弃了不成？再说，那明军大营中难道便连一个明白人也不曾有么？兄长此次若是回到自家营中，固然会有人蜚短流长，但于我大明的子民来说，于此次出征的将士们来说，却是又多了一份力量呀。”

林凤鸣闻听此言，眼中一亮，转头说道：“小妹方才说的甚是。大丈夫生于世间，本来便是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倘若我今日因为惧怕未知的困难而就此天涯海角四处漂泊，再也不问军中之事，于我个人而言，自然是上佳之选，但于国、于家、于同袍、于兄弟而言，则是最大的背叛。”

顿了顿，又对杨晟说道：“杨兄弟，今日你放我兄妹二人一走。于你个人而言，自然是无关紧要，可是于我们而言，却是没齿不忘的大恩，林凤鸣在此多谢了。只是咱们可有言在先，你今日放我归去，来日疆场之上若是再相逢，我可也不会手下留情。”

杨晟闻言哈哈一笑道:“难道我今日放你，竟是为了要你日后手下留情不成？我的本事，你也知道一二，你的本事，我却也明白几分，咱们二人日后若在沙场相逢，你不必收手，我可也不会留情。虽然我已然知道你是个忠臣，可我也要做忠臣呀。若是在沙场之上将你一刀斩杀，那时节你可不要怨我。”

林凤鸣也是一笑，应答道：“这是自然，私下里的交情怎么能和国家公事混为一谈？倘若有朝一日我死在你的手下，那也是我命中注定，自己本事不济，自然死而无怨。”

杨晟冲着他二人挥了挥手，又道：“既然话已说开，你们兄妹二人还是快些走罢，倘若在过得一时半刻被我军巡夜士卒见着，那时节你们便是想走，那也走不了啦。”

林凤鸣兄妹闻言，心中也自明白，便也不再多言，就此向着杨晟拱了拱手，就此转身离去，两人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过不了多少时分，便再也看不见了。

见二人的身影已然在面前消失，杨晟微微叹了一口气，弯下腰来抚了抚脚边灰狼的皮毛，向身后说道：“将军，林凤鸣也可说是个南明的忠臣良将，但是既然要放他一条生路，我却还是有些担心，咱们就这般放他回去，不是救他性命，而是害了他。”

话音刚落，便听得杨晟背后沙沙作响，梁忠的身影就此悄然显现出来，只见此时他面上带着肃然之色望向林家兄妹行走的方向，半晌方才缓缓地道：“林凤鸣此人，论起兵法武艺，还算是确有所长，可惜为人太过天真憨厚，我看他只怕成不了什么大器。年轻人，不知道人言可畏，如此这般贸然地回去，南明的那些将领，难道会让他好过了不成么？”

杨晟闻言，也自暗暗点头，应道：“我若是林凤鸣，此时定然不会再回南明大营去。一来如今李卫疆已然退归林下，他已没了靠山；二来群僚与他不睦，此次回去，必然对他发难；三来……虽然传闻之中明景帝对他还是颇为器重，然而此时毕竟是天高皇帝远，纵然他在军中真的有了什么变故，只怕明景帝也护不住他罢。”

梁忠闻言，点了点头，又道：“杨晟，我原本还担心你如今毕竟年轻，可能看不透这些关系，因此上今夜才指派你来解救林凤鸣，又亲自来在后观看，哪知道倒是老夫多虑啦。”

杨晟回头对梁忠应道：“老将军可不必如此看我，我虽然年幼，可毕竟是也曾长在深宫，这等猜忌、嫉妒、恶意猜度以致不和生事的例子，可是见得太多啦。久而久之，自然也就知道了人言可畏这四个字。当年……”

他说到一半，忽然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就此住口不言，只是一面摇头，一面自顾自地说着：“人言可畏，人言可畏……”一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就此变得兴味索然。

梁忠看着杨晟此时的背影，倒是一时间觉得萧索了不少，心中疑惑，只是终于也未能问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