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幽燕的严冬是刺骨的寒冷和苍茫的风雪。也许此时此刻，江南仍是温润恬和的天气，而北疆却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怜玉不怕严寒，雪后初霁，正好踏雪寻梅。当看见白得刺眼的雪地，怜玉欢呼连连，便催着乳娘王妈妈和缀珠楼的那些小丫鬟们堆起了几个雪人儿和雪兔儿，还冒着雪后刺骨的严寒披了雪白的狐裘和纯白的羽缎披风去折了一枝红梅插入瓶中。

她，就是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童子。

当满地积雪逐渐消融，又有好玩的机会来了，婆婆秦胜珠要带怜玉去郊外的水月寺祈福。

怜玉打扮得像个银妆素裹的小仙女，披着狐裘和披风走进秦胜珠房里，看见年过半百的婆婆戴着一对厚重的龙凤镯，左手上有三个戒指，笑嘻嘻地说：“娘今天戴的戒指和上回戴的不一样。”

秦胜珠语气温和：“怎么个不一样？”

怜玉说道：“娘上次给北延道的妻子祝寿，戴着一个绛纹石的戒指，一个岁岁平安金戒，一个夜明珠戒指，如今绛纹石戒指和岁岁平安戒指娘都戴着，夜明珠换成了金镶玉。”

秦胜珠蔼然不语，罗成此时也在一旁，看怜玉说得头头是道 ，心想别人眼里的怜玉天真糊涂，其实怜玉心里很仔细，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就是平日里不说，于是对怜玉说道：“你心里很有数。”

秦胜珠说：“咱们玉儿多细心，女孩子细心是好，会看珠宝更有福气。”

婆媳二人带了随从上了马车，往郊外的水月寺去。

怜玉和春绮、王妈妈同在一车。怜玉起初还天真好奇拉开车帘儿往外看，只是出了城郭，景色渐渐单调起来，没有繁华热闹的市肆，车水马龙的街巷，只有泛白的天空，荒凉的旷野，那些调尽叶子光秃秃的树木就仿佛被倒插在土里的一般，分不清哪是根哪是枝。

怜玉放下车帘儿，不再好奇往外看。春绮说道：“少奶奶放下帘子罢，冷气都吹进来了。”怜玉轻轻“嗯”了一声。

轻车两乘，到了山间，在水月寺中住了，怜玉从车上跳下，只见婆婆的一对穿猩红缎子掐牙背心的侍女先下了马车，再把婆婆扶将下来，秦胜珠向来不喜前呼后拥，这次来寺庙祈福也只带了宜书、宜画两名贴身侍女。

一位老尼上前来，念了声“阿弥陀佛”。秦胜珠问道：“师父别来无恙？”老尼蔼然道：“托娘娘的福，极好，极好。”

怜玉跟随着婆婆，老尼指引着，到大殿里去拜了菩萨，为一家人祈福，并祝祷边疆安定。

祈福的过程单调枯燥，繁文缛节拘束人，一拜完菩萨，怜玉便跑开去玩儿了。

这里此时没有花花草草，蜂围蝶绕，院子里不好玩，佛堂里却有壁画，佛像，金刚，地藏王，壁画上是一个又一个精彩生动的故事，有天龙八部，协肋眷属，善财童子，歌舞升平，空中楼阁，鹿王本生故事，看得怜玉眼花缭乱。

怜玉走在佛堂中，又走到回廊中，看着斗拱上那些彩绘，佛堂的回廊好比五光十色的画廊，所有的斗拱和枋梁上都有彩绘，十分精彩生动。

这个下午，本来可以过得多么痛快啊！怜玉走在佛堂的画廊，竟是忘却了她那些十五岁孩子的烦恼。

忽然，怜玉发现自己不知走到了哪里，水月寺是幽燕地区最大的佛堂，像一座深堂大院，庙宇严邃，曲径回廊，如若人生地不熟地转进去实在容易迷路。

怜玉有些着急了，清丽英气的小脸泛出通红的颜色。怜玉往回转，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尼姑不知从哪儿走出来，抱着一个看起来又大又沉的经匣。

怜玉像找到了唯一的希望，叫住小尼姑道：“小师父，我在这里迷路了，可能求小师父指点？”

小尼姑听她说得文雅客气，不像平日里听到的呼喝驱使和冷言冷语，便回过头来，她竟是个极伶俐的孩子呢，脸上带着常年吃素喝粥的苍白，下巴尖尖的，眼睛黑亮得像濯濯黑宝石，苍白的小嘴透出与年龄样貌不相称的沉稳和聪慧。

小尼姑抱着经匣不便合掌施礼，只是客气问道：“施主是从哪里来的？”怜玉说：“我从大殿出来逛，走到这里便迷路了。”

小尼姑说：“我正要给那边送东西去，施主和我一起走吧。”

怜玉说：“那就多谢了。”

不多一会儿，怜玉便走回了大殿门口。却有一个凶狠的中年尼姑，恶狠狠地训斥那小尼姑说：“悟真，这么磨磨蹭蹭的，都上哪儿玩儿去了！”

怜玉一直走在小尼姑后头，此时见中年尼姑训斥小尼姑，忙走上前说：“多亏了这位小师父，刚才我贪玩迷路了，多亏这位小师父指点迷津。”

中年尼姑对怜玉说：“少奶奶必是与家人走散了吧？娘娘她们在净莲堂等着少奶奶呢。”中年尼姑又换了疾言厉色，对小尼姑说：“悟真，还不快去把经匣放好，带少奶奶去净莲堂？”

悟真顺从道：“是。”她搬着经匣道大殿里去放好，便出来带怜玉去净莲堂。

走在回廊过道上，怜玉低声问道：“悟真，那个姑子是谁？为何待你这般态度？”

悟真说：“不光她，这里不少大师父都是如此，只有住持待我好些，可惜主持性子懦弱，又爱对寺里诸事睁只眼闭只眼。”

悟真歇了口气又说：“我在这寺里八年了，从未有人如少奶奶一般对我以礼相待，我得到少奶奶的礼遇，已十分高兴。”

怜玉问道：“什么？八年了？你多大了？”悟真说：“我刚刚十二岁，四五岁便出家了。”

怜玉随悟真来到净莲堂，只见婆婆和侍女、乳娘都在等着她。刚才大家不见了年少贪玩的小少奶奶，慌慌地好一个找，婆婆却说怜玉这孩子有慧根有福气，自己会回来的，要不定会有人领她回来，大家便都坐在净莲堂等她。

怜玉和秦胜珠重重谢了小尼姑，秦胜珠拿出银子来答谢她，小尼姑羞羞怯怯伸出手去接，怜玉看她细弱的手腕上有青紫的指甲印。

自从怜玉回到了家中，虽然依旧娇憨天真，却不再像从前那样一位无忧无虑，即使是新年的到来也唤不起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女孩太多的欢乐。如今的怜玉，有时会坐在案前窗下发呆，似乎在悟着心中悟不出的道理：这世间，为何会有善与恶，苦和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