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眉烟食欲不佳，罗氏来探望了几次，想是眉烟身子不适，便让府上主管医师来为眉烟诊了脉。

医师诊过脉后，神色些微复杂，看着罗氏与眉烟，欲言又止。罗氏本担忧着眉烟的身子，故而厉声斥了一句。“有何疾病但说无妨，吞吞吐吐的是要做些什么？”

医师这才似下定决心般开了口。“眉姑娘身体并无大碍，不过是，不过是……怀有身孕。”

此言一出，眉烟愣在当场，她自入二皇子府至今，从未与骆顷宵欢好过，若有身孕，只能是穆沉的。

她与穆沉，不过那一夜，却有了孩子，算来也该有三月了。

眉烟带着些微复杂抬手轻抚还未显怀的小腹，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罗氏不知个中缘由，只当是骆顷宵的孩子，沮丧了片刻过后，重又笑起来。“眉姑娘有孕是全府上下的喜事，待爷回来，定要将这好消息转达给爷。”

眉烟却仍是纠结着不语，却在此时骆顷宵缓步而入。“什么事儿使得你们如此欢喜？”

罗氏见骆顷宵至了，笑着见了礼才要开口，却被眉烟扯住衣摆，疑惑看去时却听医师开了口。“恭喜二殿下，眉姑娘有孕了。”

眉烟望着骆顷宵的神情，生怕他一个不悦作出些什么，可骆顷宵闻言只愣了愣，随即笑着开口。“几月了？”

医师不知个中隐讳，笑着应答。“三月有余了。”

眉烟下意识护在小腹周围，骆顷宵却依旧笑着。“医术高明，当赏，去管家处领赏罢。”

医师欢喜着退下，骆顷宵却神色如常的揽过眉烟，柔声细语。“如今你怀着身孕，是府上的功臣，该如何犒劳你的好？孩子生下来，该有个名分。这件事你只消放心交予我。”

眉烟讶异的看着骆顷宵，骆顷宵神色自然，流露出的温柔又不像是假的，眉烟头次感觉有些费解。

罗氏闻言顿了顿，复又笑着开口。“早就与眉姑娘投缘，如今眉姑娘将与妾身为一家，妾身亦是喜不自胜，有好些话儿相与眉姑娘说，爷可否回避一二？”

骆顷宵看了眼罗氏，确定她神色真挚，这才应了一声。“我手头还有些政务，待处理完再来看烟儿，你是当家主母，理应多帮衬她些，有了身子的人最是娇嫩，吃穿用度都要给予最好的。我信你可以做好。”

罗氏道了句爷且放心，送了骆顷宵出了院门，折回时虽尤带着笑，却夹杂了几分愁绪。

眉烟了解这种感受，任谁都无法接受才说要离开的人此时有了身孕。

还没等眉烟开口解释，罗氏便先开了口。“我知晓你认为我会妒忌，其实不然，无论是谁，能为爷生儿育女，我都是欢喜的。”

眉烟有些诧异的看着罗氏，罗氏复又开口。“你原本说要我助你离开，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我知你是担心以后如何过活，且听我句劝，你只消等这个孩子生下来，一切都不必担忧了。”

她一番话真诚无比不似作假，倒是让眉烟有些不好意思，话到嘴边的真相又生生咽了回去，只道。“我是一定要离开的，单为了你与二殿下能好好的，我也是要离开的。任谁劝都没有用处。”

罗氏闻言有些急了，拉住眉烟的手。“这些日子的相处，我也知晓你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也挺喜欢你的性子，虽我不希望爷身边有别人，可若是你，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知她会错了意，眉烟笑了笑。“不只是为你，也是为我自己，有些话我不能与你说，我只能告诉你，这皇子府，甚至这大骆，我都不想再待。”

前些日子，骆流觞于病重之中下令为眉叙平反沉冤昭雪，恢复其职，追加忠烈侯，其职位由眉祁继承。也算了却眉烟一桩心愿。而心愿已了，眉烟也没有留在大骆的理由。

她本就向往各地风情，原先为自己所累难以四处游看，如今放下包袱，是该放松自己了，而如今看来，离开似乎是最好的办法，时间总能治愈所有伤口，想来过个几载，穆沉便会忘了她。

这个孩子的到来，确是个意外，可是既然上天给了她一个孩子，她便一定会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也算祭奠了她与穆沉的一场过往。

罗氏看着眉烟，叹了口气。“眉姑娘如今年几何？”

眉烟笑了笑，答她。“几月前方及妍。”

罗氏叹了口气。“难为眉姑娘这般年轻便受这些苦。好在苦尽甘来，有了孩子，也算日后有所傍依。”

眉烟知晓她指的是眉氏一族的曲折，笑了笑不置可否，“说了这样多的话，我有些乏了。”

罗氏忙道。“是我疏忽了，眉姑娘且休息着，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眉烟应了一声，着媵女送了罗氏，却是真有些困倦，卧于榻上，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有人柔声唤她的名字，声调几多熟悉，似回到几年前她懒床不起时，无色带着些无奈唤她懒烟儿。

无色……？这个名字已多久没有被自己提起了。

思及无色，眉烟不自觉便思及自己的师父泱珏来，不由心中一窒，眼前似又浮现那场大火，思念无可抑制的疯狂生长。

却在此时，眉烟听得熟悉的慵懒声音调侃般开口。“无色，你瞧瞧你，都把烟儿吓哭了，我就说嘛，你这招行不通的。”

声音真实的似就在眼前，眉烟睁开眼睛，泪眼朦胧里却见男子月白衣袍于身，带着笑意望着自己，恍似初见之时，说着要收她为徒的狡黠。那是泱珏，她的师父。

而泱珏身后，是同样身着月白的无色，只是面上覆上了半片面具。

一时间恍若隔世，眉烟似忘却了之前种种，扑进泱珏怀里委屈的哭出声音。“师父……你又骗人，我还以为，你真的死了，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这边哭的抽抽噎噎，泱珏却笑的越发开心，似毫不被她的委屈所感染。“我就说你实心眼儿，傻的没边，你倒是不信。”

无色实在看不下去，柔声哄了眉烟几句，嗔怪般看了泱珏一眼。“烟儿已如此伤心了，你竟还要嘲笑她。”

眉烟撒娇够了，方才自泱珏怀中直起身子，有些好奇发问。“你们怎知道我在此处的？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泱珏看了眼地上被迷药迷晕的媵女，仍是压低声音开口。“当日我诈死，不过因躲避义父控制，原本计划天衣无缝，谁知三殿下会忽然告诉你这一事实，而无色偏又当了真，前去救我，以至眼角留下一道疤痕。”

“你倒是诈死乐得自在，我却当真自责了好几日，险些不吃不喝随你去了，若不是穆沉……太子他陪着我不吃不喝，我当真打不起精神来。”眉烟语罢有些唏嘘，果然提及穆沉她的心情就难以平复。

“瞒着你确是我不好，只是依你的性子，若是知晓我未死，定会大肆找寻，届时连我义父都会知晓，到时不止让无色白白毁了相，还可惜了我那宅子。”泱珏叹了口气，眉烟听出他话语中的贬低意味，不满瞪了他一眼。

门口却有嘈杂人声响起，眉烟不由白了泱珏一眼。“师父你莫不是又遗留了什么东西？”

泱珏一拍大腿，嘿笑几声。“险些忘了，我不小心将那糕点洒了一路，不过不打紧，我说完便走。你过几日不是要离开么？到时我自会接应你。二皇子娶你那日是最好的离开时机。”

眉烟点了点头，却问了毫不相干的话题。“糕点呢？”

“哦，本想给你的，途中肚饿，吃完了。”泱珏语气风轻云淡，眉烟怒极，才欲找他算账，却听门外骆顷宵的声音。“烟儿，你怎么样了？有人说有贼人往你房中去，你现在可还好？”

“我无事，只得见一道黑影翻窗而出，媵女都昏睡不醒，想来是贼人才一进到我房中便被发现，有惊无险。”眉烟一边应答一边望向泱珏的方向，却惊奇发现泱珏与无色在她说话的行当已走了，只留下一个油纸包。

“你无事便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骆顷宵顿了顿，复又沉声嘱咐加强对眉烟居处的巡查，确保眉烟的安危。

待一行人走远，眉烟方才打开油纸包，却见油纸包内端放的是一些枣泥糕点，制作精致，入口不那么甜腻，却又让人吃得下去。顺带的还有桌上一封书信，眉烟细看，是她的纸墨。

书信上寥寥数字龙飞凤舞：偶见此糕点，想对爱徒有益，买来赠之。

墨仍未干，想是师父临时写下的 眉烟数了数，糕点大约少了四五个，不由失笑。师父怕是自己买来吃，临时见她不喜吃东西，才将糕点留下给她的吧。临了，也没忘揣走几个。

眉烟无奈摇了摇头，自家师父果然还是那么脱线。

收好糕点，眉烟重又躺在床上，却难掩笑意。

师父还活着，真好。

眉烟思及此，复又摸了摸小腹，今日的喜事接踵而至，可谓意外，却让她这几日的坏心情一扫而空。

眉烟叹了口气，不由思索起离开的事情。

若是自己离开了，穆沉会如何？还是如今穆沉早已不在乎自己了呢？眉烟无意识叹了口气，揣摩小腹，心生愧意。

孩子，对不起，无法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