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林凤鸣独自立在自己的营帐外，望着天上被浮云遮了一角的月亮，心中思绪翻腾。

自从李卫疆声东击西的计策以失败告终，无可奈何地引咎归隐之后，自己蒙景帝看重，与黄凌峰、于谨二人共同参赞上将军军务，这本是一件好事，只可惜因为方略不同，自己竟总是诸多同僚视为心思不正。每每想起此事，林凤鸣心中总是气不打一处来。

平心而论，方今南明北汉旗鼓相当，甚至在兵员的精锐程度上，还是北汉占了一些上风，既然如此，身为南明将士，既然知道敌军非比寻常，又岂能总是想着要不停地主动征伐攻打北汉呢？况且自己虽然心中不愿出征，但既然随军，便也会拿出自己的真实本事来，林凤鸣自问自从今番行军以来，并无什么错处，但却总是有人不拿正眼看他，心中更是暗自不平。

其实，林凤鸣既然是积年的将军，心中自然也自如同火一般的热，只是他平素不愿意随意使性，又颇喜欢诗词文墨，这才显得文雅了些。但此时想起了诸位同僚或明或暗的排挤，心中也满是怒气；又想起了往日同袍朱翊阵亡在南平州城下的仇恨，一时心中更是怒气勃发。

只是回想起自己现如今虽然得了景帝的青眼，但是却无意间得罪了不少同僚，又因在治国治军的方略上主张以和为主，以至于失了人心，使之不免倍感惆怅。

他此时望着天上有些黯然的星月，想着自己的心事，又正值自己郁怒难当，一时之间，心中便不由自主地涌起一个念头：常言道月缺难圆，我如今得罪了同僚，丧失了民望，再要想遵从昔日李卫疆将军之言，匡扶大明，只怕便是难上加难啦。

既然已经知道自己在南明的处境必然将会越来越尴尬，想要在南明国中创出一番事业，只怕是实在难能，反正自己这些同僚少有知道自己想法、赞同自己方略之人，还时时对自己颇为不屑，倒不如狠下心来，就此反出南明，径直投入北汉军中，说不得会是一条走的通的路子。

这个念头一起，林凤鸣心中也是一惊，又暗自对自己说道：“林凤鸣啊林凤鸣，你自当初从军以来便是南明的将士，如今怎么能因为这一时的意气之争，便要叛国投敌呢？你方才这般想，要置君臣纲常于何地？又将昔日李卫疆上将军的殷殷嘱托置于何地？”

他虽然这般在心中斥责自己，但是这个念头一经想起，想要再将它从脑海之中清除的干干静静，倒也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了。此时，就连林凤鸣自己也未曾想到，自己今夜这般想法，竟就是他心中反意渐渐萌生的开始。

当然，林凤鸣能这般思索，也未必就全然是他自己一人之错。倘若明景帝并未对他青眼有加，又或者他自己能够做事为人再谨慎些，再或者南明的众多武将并未对其另眼相看、时常嘲讽，只怕林凤鸣今夜便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了。

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每一个人所见之人，所遇之事，都必然会对自己原本的想法和心智产生相应的影响，至于这份影响是否会影响自己为人处世的决定，又是什么时候才会在心中爆发，那可真的便要去问老天爷啦。

林凤鸣在自家帐外站了良久，初时还能安安静静地认真思索，到得后来，便只觉得自己脑海之中的念头纷纷扰扰、此来彼去，实在是让自己有些头昏脑涨。

他索性不再去想这些让自己心烦意乱之事，甩了甩头，便欲举步进帐。恰在这时，又想起了自己虽然一无父母、二无妻子，但在国都之中尚有一位嫡亲的妹子林凤萱还在，一想到自家妹子那如花的笑靥，心中一凛，暗道：“幸亏我适才并未真的一怒之下，叛国投敌，若是我当真如此行事，岂不是将我那个妹子硬生生地推进火坑了么？小妹与我自幼相依为命，情分非比寻常，天幸我不曾教方才那等想法控制住了心神，否则小妹在京城一旦有事，我这个做哥哥的岂不是要痛断肝肠、悔之无及了么？”

定了定神，林凤鸣便就此进帐，准备安歇。只是他自己方才出帐对月深思之时，却未曾注意到，就在他身边为他站岗的那位守夜士兵，看着他面上适才那些随心而发的神情，却也是神色郁然，就像是跟他同呼吸共命运了一般。

待到林凤鸣帐中灯火寂然熄灭，又隐隐听得微微鼾声传出之时，那个守夜的士卒方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像自家将军方才那样望着天边皎洁的月色黯然不语。与林凤鸣不同的是，那个守夜士卒看了许久的月亮，竟是面无表情，只有偶尔转头隔着军帐望向林凤鸣的时候，眼神之中才会闪过几丝不容易令旁人察觉的担忧之色。

此时，幽蓝的天幕上，尚还有几颗星子寥落地挂在那里，时不时调皮地闪动几下，似乎便像是几只亮晶晶的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林凤鸣等众人的一举一动。至于天机到底怎样，天意又到底如何，这便再也无人能说清楚了。

当然，其实在南明军中，无论是曾经对林凤鸣有过非议与嘲讽的那些武将们，还是对林凤鸣的所作所为至今不予置评的主将谢怒，其实论起初衷，只不过都是想要抒发自己的看法，并非是存心故意与林凤鸣不和。但是人言有时便如同兵刃一般，只是手中的兵刃伤及的仅仅是肉体，而言语中的蒺藜，伤及的却是人的心灵。也许那些曾经让林凤鸣感到不满的人，并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言语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想法，也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罢。

只是他们此时也都未曾知道，林凤鸣此时心中反意已萌，只怕当真有一天，这颗种子便会在林凤鸣的心里生根发芽，直至开花结果。他们也都并不知道，一旦林凤鸣真的反意已决，那么则会给南明帝国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而这个后果，南明帝国又到底能不能担负的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