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凌宣看了一会儿奏折觉得累了，揉了揉太阳穴，起身正要出去。

只见太后虚搭着如意的手笑容满面地进来一边坐一边道：“皇上看奏折辛苦了，歇会吧。”

“太后今个儿高兴。儿臣正想给您去请安。”

“前几日，辛卿家送女儿进宫来了。哀家看了很喜欢，模样长得俊秀，又很聪明，人品也极好。”见小顺子奉上茶来，太后点头示意放下，又道：“哀家看了很喜欢，模样长得俊秀，又很聪明，人品也极好。已经封为辛贵人住在披香宫。哀家来问问皇上的意思如何，要不要现在宣来见见？性格儿、模样儿可都投缘？”

凌宣淡淡道：“不必了，改日儿臣有时间再见吧。”

太后知道丧母之痛还留在他心里便道：“哀家知道皇上心里不悦。太妃已逝，不要一味沉寂在悲痛之中，多出去走走。皇上虽不是哀家亲生，但哀家一直当成自己亲生骨肉，和昭仁公主一样疼爱。不如今晚安排歌舞散散心如何？”

凌宣心中冷笑面上依旧平静道：“儿臣谢太后关心。”

晚上，甘泉宫内，凌宣高高坐在他的黄金雕龙宝座上，沈太后、沈宓、田妃、林昭义、李良人、辛玉依品序分坐在两边。

丝竹声婉转轻漾，金石声清丽婉约，十余名女舞者如百花盛开，她们杨袖而起，罗裙飘荡，好似花朵轻颤于微风之中，绕身如环，将女儿柔弱无骨的娇媚轻盈表现的淋漓尽致。

凌宣心不在焉的看着下面的表演，小顺子躬身凑到他耳边指着辛玉道：“皇上，那就是新进宫的辛贵人。” 因为隔得远，只能模糊看了个轮廓。淡淡道：“想必也是个花容月貌的女儿家。既是沈将军举荐，太后亲自封的贵人，朕还是离远些好。”

辛玉走了，慕枫把对她的这份思念一直深深埋在心底。

日子匆匆而过，几度春风吹拂，花红柳绿，草长莺飞。

清晨，薄薄的白雾笼罩着整个桃林，粉红的桃花开的绚丽芬芳，桃花蕊中滚动着晶莹的水珠。微风一吹，纷纷飘落。

慕枫倚在树旁，拿出随身携带的笛子吹了起来。睹物思人想起那日也是在桃花林中，桃花在微风中纷纷飘落，粉红的花瓣落了辛玉一身如桃花仙子一般。他吹着笛声如珠玑落盘，清脆悦耳，而她的古琴声缠绵多情，配合得竟然天衣无缝。桃树林里响起了她婉转悦耳的歌声：

山清水秀静幽幽，

层层桃李花满头。

桥东桥西好杨柳，

人来人去放歌行。

天若有情天为媒，

地若有意地为证。

他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落，整个人好像随时可以飘走，荡在空中，漫无目的，也无可落处。爱一个人只需要一瞬间，可是忘记一个人却需要一世。辛玉已经走了数个月，然而他一直没有当她真正离开。现在，他确定了，她是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头抵住树正沉寂在痛苦的回忆中，这时有人轻轻拍了他一下，回过神来见是承嗣。

承嗣看着他一眼见他容颜憔悴，心里不由得泛起一种怜悯同情之感：如果辛玉不进宫，他们该多么幸福啊。怔了一会儿，轻叹一声道：“慕枫，你瘦了。”

慕枫微微苦笑道：“为伊消得人憔悴。”尽管她已经进宫一段时间了，但她的样子却总在慕枫面前晃动，爱情这么的痛苦，他真想丢下这份烦恼的根源，但是，相思的心绪欲罢不能。

此时桃花林里一切如旧，溪水依然向东流逝而去，伊人却离开了，这份苦苦的恋情，像熔岩在地下奔突，使得他深深陷入了爱情的痛苦之中。轻轻问道：“辛玉她……她好吗？”

承嗣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道：“怎么会好呢？当今皇上和沈将军不睦，辛玉又是她举荐的，皇上始终不见她。”顿了顿道：“看来只有在宫中孤寂到老。”

慕枫听他如此一说心如刀绞，他以为她进宫会快乐的，早知如此，不如不顾一切带她离开。皱着眉头，往前徐徐走了几步回过身来，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走到承嗣面前，眼睛里闪着坚定的目光望着他道：“我要进宫，去陪辛玉。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宫中孤独终生。承嗣，请你一定帮我。”

承嗣惊奇地睁大了双眼看着他道：“慕枫你疯了，后宫重地岂是你我可以随便进入的？你不要有此荒诞想法，好好的找一个千金小姐成家立业，好好做你的楚府三公子。”

慕枫恳求道：“承嗣，求你帮我，我不会舍下玉儿孤零零一个人在宫里孤独到老的。”

承嗣无奈道：“我只是负责守卫皇宫城门的卫士，哪里进的后宫重地啊，除非”附到他耳边耳语了几句道：“所以我说你不要痴人说梦了。

转眼间又到了落叶迷径、秋虫哀鸣的季节。 这日是中秋，月色皎皎，如玉盘悬空。

和宫家宴后，含翠、寄芙和披香宫的几个宫女、黄门都到前殿夜游看花灯去了。

辛玉一个人来到院中亭子里的石凳上坐下，对着皎皎明月，不禁想起一家人欢乐团聚的时光，想起慕枫，不禁轻声道：“慕枫，此刻你好吗？是否也像我一样一人孤单赏月，还是身边已经有了佳人陪伴。”顺手弹起古琴，边弹边唱，唱尽乡愁：

一更天，最心伤。父母爱我如珍宝。在家和乐世难寻；

二更里，细思量，忍抛亲思三千里，父母年迈靠何人？

三更里，夜半天。黄昏月夜苦忧煎，帐底孤单不成眠；

四更里，困昂当，凄凄惨惨泪汪汪，妾身命苦人断肠；

五更里，梦难成，父母空想女，女亦倍思亲，命里如此可奈何，自叹人生皆有定。

正当她泪眼婆娑地唱着心中悲痛时，一个人走近了她“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这琴弹得好是好，就是曲调太过悲凉了，尤其是后两句，‘命里如此无可奈何，自叹人生皆有定，’让人听了心有悲凄，这么好的月光，应该想点美好的事。”

“我在看月，您说月缺月圆，从来都不让人管着，多自由啊。可处在深宫里，也只能睹月思人了。”她背着他站着，也没看来人，但不知怎么地，听到这个陌生的声音，她倍觉温暖。

“哦，姑娘是想家了吧？每逢中秋都特别想念家乡，想念过世的母亲。可是身在朝廷，很多事情不能任性为之。”辛玉急忙抹干了脸上的泪水，回头望着眼前的人，这个人，面目俊秀身材欣长，有着浑然天成的高贵与霸气。脸微微一红躬身行礼道：“尊驾是…为何在此徘徊？”

这时，小顺子、小安子走了过来道：“皇上，让奴才一通好找。”

“您?您是皇上？”辛玉惊奇问道。这时，一阵寒风袭来，她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双肩，凌宣急忙将宽大的龙纹披肩轻轻披在她身上。她怔怔的望着他，心也一颤。任凭他系上披肩带子。此时的他不像一个皇帝，而是疼爱自己的哥哥，身上淡淡的龙颜香更让他多添三分温润。只是那明眸中笼着的淡淡忧郁，却让人兀自心生悲悯。

凌宣伸手握一握她的手：“怎么手这样冷？”又微微一笑道：“怎么朕不像皇上？那在你眼里朕应该是什么样子？”

静默半晌急忙跪下叩首 道：“披香宫贵人辛玉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凌宣双手扶起她，携了她的手来到披香宫内。

凌宣轻轻吸了一口气道：“这是什么香料？气味竟然如此清新怡人，令朕为之一振，闷气尽除。”

辛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一直与皇上的手拉在一起。面带羞涩莞尔一笑道：“哪是什么香料。这时旧年臣妾采的蔷薇花瓣做成的蔷薇露，进宫时带了一些进来。皇上如果喜欢，一会儿取些带回使用。”

凌宣和颜悦色道：“你坐下，不要拘束。”笑着问道：“怎么进宫住的还习惯吗？”

她迎着他的目光脆声道：“不惯。”

他微皱眉道：“不惯？”

她清澈的大眼睛里带着一抹畏羞的神情，调皮笑道：“宫廷乃皇上龙延，仰之弥高，庶民当存敬畏、谨慎，所以不惯。尤其入宫以来无缘见到皇上，更令人忐忑，不知所措。”

他宽和一笑道：“现在见到了？”

她脸上逐渐荡漾起一片红晕，垂下眼帘，从睫毛底下望着他道：“见到皇上，更当珍惜皇上的恩眷。知所贵重、知所难得、知所报答。”

他托起她的下巴，直直的盯着她颔首道：“嗯，说的好。怪不得连太后也称赞你。”

她望着他笑道：“那当然。四海列国，千秋万代，只有一个辛玉。”

这时含翠、寄芙看完花灯回来，辛玉一见她俩回来笑道：“皇上在此。还不来见过皇上。”

寄芙觉得全身的血涌到头顶，一双仇恨的眼睛恶狠狠的瞪视着他。恨得咬牙切齿，杀意腾腾奔涌上心头。若有剑在手，必然要一剑刺穿他头颅方能泄恨！然而终是不能，只紧紧攥了手。在进宫前，辛大人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任意而为，否则闯下弥天大祸。不光是自己的性命不保，甚至殃及辛玉、辛府一干人等皆脱不了干系。想到此，木然随众人跪下叩首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凌宣不经意扫了她一眼不禁一怔道：“你为何如此看朕？”

辛玉急忙道：“这是臣妾带进宫的随身侍女清荷。”又转身道：“你去看看熬的暗香粥好了吗？如果好了，盛来给皇上尝尝。”

凌宣一听‘暗香粥’不禁来了兴趣道：“何谓暗香粥？”

辛玉笑道：“就是采当年的梅花花瓣和精米熬得粥，闻之清新扑鼻。只是还没到梅花盛开的季节，臣妾用的是旧年采摘的梅花花瓣。皇上不如尝尝。”

凌宣微微点头道：“嗯。”

辛玉含笑道：“皇上请稍等，臣妾去看看。”来到小厨房，见寄芙正在出神。走上前轻声道：“寄芙。”

寄芙望着她哽咽道：“我一看到皇上真恨不得杀了他，以慰父母在天之灵。可是我不能害了你，害了大人。”

辛玉轻轻拍了拍她肩膀道：“寄芙，我明白你的心思！你不要去前面了。去休息吧。” 回到前殿，辛玉亲自端着粥放在皇帝面前道：“皇上请尝尝。”

凌宣端起碗深吸一口道：“嗯，清香扑鼻。”说完先浅尝了了一口道：“闻其香，朕的胃口大开，能够不药而愈，太神奇了。”又见桌上摆了几碟碧绿爽口小菜，盛在白色瓷碟里面

辛玉笑道：“皇上山珍海味什么没吃过，不若换换口味。”又指着桌上道：“这是油盐炒枸杞芽、这是白雪映红梅。”

凌宣夹了一筷子尝了尝道：“下饭佐粥都合适。很是素淡落胃。难得还有这么雅致的名字。‘白雪映红梅’亏你想的出来。”

心中微觉触动笑道：“皇上，您忙于国事，心力交瘁，臣妾不懂朝廷之事，只能在饮食这些小事上用用心了。”

凌宣一直以为她是沈冀推荐进宫的人，所以也是个工于心计之人，一直避而远之。如今见她娇憨可爱，全无矫揉造作之态。警戒之心登时消失地无影无踪。

这时，黄门跪在宫门口杌子上朗声奏道：“启禀皇上，有加急的奏折，等着皇上批阅。”

“好”他站起身来望着她笑眯眯道：“朕改天再来看你。”

“皇上”辛玉急忙道。

“嗯？”凌宣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望着她问道：“什么事？”

辛玉笑道：“臣妾听说皇上勤政的很，每日批阅奏折都要到很晚。说句不知上下的话，皇上一身系着亿兆百姓，更要多多爱惜身体才是！”

凌宣心中泛起一种被关怀的感觉，目光闪烁地望着外头的宫院，款款道：“朕何尝不想享福？事情太多，不得不如此啊！”长吁了一口气，接着又道：“还有黄河，去年秋天决口三十余处，二十多万百姓出外逃荒”摇了摇头，没在说下去。

辛玉拿起披肩给他披上望着他轻声温柔道：“夜晚寒凉，皇上保重身体。”

“嗯”凌宣拍了拍她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注：暗香粥 顾仲著《养小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