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新妆宜面下朱楼
啪’的一声琴弦断了,辛玉猛一哆嗦抬起头见父亲手持宝剑,站在自己面前。惊慌不安地站起身来,不解地望着他声音有点发颤道:“父亲,这是做什么?”
“玉儿”辛仲轻声叫了一声,已是潸然泪下。许多的不忍一下子涌上心头,潮头一撞,又缓然回落。
一声“父亲”,辛仲只觉得五内都在沸腾,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举起剑直指她咽喉,抽咽着气道:“父亲对不起你,父亲没有别的办法,你只有一死,才可以一了百了。”
辛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就在这一刻,她突然变得异常镇静,轻轻道:“我知道父亲是为玉儿好,是心疼玉儿。我不怕。”说完闭上了眼睛。
辛仲手中的剑‘咣当’掉在地上,他的头剧烈的摇晃着,像一个无主的游魂踉踉跄跄在游移。他瞪着一支昏黄的蜡烛,慢慢地跪在地上仰着脸喃喃道:“玉儿乃我爱女,我如何下的去手?噢,老天。”
辛玉急忙走到他面前跪下道:“父亲,你起来啊。”
这时,承泽,承嗣扶着辛夫人急慌慌来到屋中,见此情景,三个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夫人跪下道:“老爷,你这是为何?辛玉可是我们的女儿啊。”
承泽和承嗣急忙扶起父亲、母亲。
承泽劝道:“父亲,虽说后宫之中沈皇后把持,但只要玉儿规规矩矩量她也不敢为难。至于朝廷之中,父亲不如辞官归里,这样沈将军就奈何不得了。”
辛仲沉思了一会儿,起身踱了几步道:“只是你和承嗣还在朝廷为官,会不会对你们不利啊?”
承嗣道:“父亲,放心我和承泽以后一定会事事小心。”
“嗯”辛仲点点头道:“送玉儿进宫时,为父会向太后、皇上提出辞官归里的。” 随即转身走到辛玉面前拍了拍她肩膀温和道:“玉儿,吓坏了吧?早早休息吧。”
辛玉道:“女儿没事,父亲放心。”
“嗯”辛仲望了望屋子里的人道:“我们走吧,让玉儿早些歇息。”
承泽望着所有人都走出屋子,转过身对她道:“玉儿,今天慕枫公子来了。”
她急忙问道:“他怎么样了?”
承泽满面忧色道:“他想见你。我对他说,你没在府上,约他明晚在卧美亭相见。你想好怎么对他说。”
辛玉凄惨一笑:“知道了,哥哥。”
承泽长叹一声转身走出了屋子。桌上薄薄一卷黄色的丝帛,用湖蓝和浅金丝线绣双龙捧珠的图案。一爪一鳞,莫不栩栩如生,赫赫生威,满是皇家威仪。指尖拂过丝帛,微微颤抖,短短几行字,已经落定了她的终身,
夜,已经深了。深秋的狂风透骨浸凉,吹得一院树木都在婆娑起舞。新月如线,繁星满天。
来到卧美亭。慕枫已在此等候。她望了一眼他月下的侧影:欣长的身子玉立在亭柱旁,微微翘起的下颌都看得清楚,像铸在月辉浅光浮影中的一尊石像。只是那姿态从未象今日这般颓废,她走到他面前低下头,没说话。
慕枫捧起她的脸望着她。他知道,圣旨是任何人也不能违抗的。凡违抗者,这就是杀头的罪,甚至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但是,这道圣旨却活活拆散了他和她,他曾经无数次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这一道圣旨,把他美好的未来全毁了。他悲,他愤,他怒,皇上为什么这样不讲理,为什么可以拆散人家美满幸福的未来?为什么要毁灭他的美好生活?
辛玉望着他脸上的泪水惊慌问道:“慕枫,你在哭,你在流泪?”抬手极尽温柔地拭去他腮上的泪水,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他了,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是的”慕枫摩挲着她的脸,紧紧将她搂在怀里。声音有些哽咽,“玉儿,你就要进宫了,就要离开我了,所以我的心里在滴血。”
和他厮守到老,是她长久以来惟一所想,然而这一小小的愿望于她而言此时也变得微乎其微。慢慢离开了他的怀抱,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凄苦一笑道:“我曾说过不会离开你的,可是这圣旨??”
“不管他什么圣旨。”慕枫粗暴的打断她的话:“玉儿,你是不是决心跟我一辈子?你要决心跟我一辈子,咱们逃走,逃得远远的。为了你我可以抛弃尊贵的身份,只和你一心一意在一起。”
辛玉凄惨的摇了摇头道:“家怎么办?你我父母,兄妹怎么办?能全逃得了吗?皇上是一国之主,他下令捉我们两家人,能逃得了吗?如果要捉住了,后果不堪设想,我们两家人全是灭门之祸,这你不是不知道。”
听她如此一说,慕枫一拳砸在柱子上,“难道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
两个人对面兀立,慕枫仰视像在天上的繁星里寻找着什么,辛玉摩挲着被月色镀了一层淡淡银霜的亭柱。
慕枫冷不丁道:“玉儿,莫非你贪恋皇宫的荣华富贵,所以一门心思要进宫。”
辛玉直盯盯望着他,月光映着她愈来愈苍白的脸,似乎在苦笑:“慕枫,玉儿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不堪吗?荣华富贵何曾入得我眼?”
慕枫下意识地用手扶了一下她的双肩,颤声道:“玉儿,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我知道,你是为你我两家着想。”
辛玉拭了一下眼边的泪水道:“慕枫找一个真心对你好的女子,好好待她。忘了我吧。”
慕枫道:“玉儿,从我见到你第一眼时,我就知道,我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了。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可是连这个愿望也满足不了。”
辛玉眼泪走珠般滚落下来,一下子扑身道他的怀里,低声啜泣道:“事已至此,我没有退路。只有步步向前。慕枫,我……我真得……好舍不得离开你。”
“我也舍不得……”慕枫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一手温存地摩挲着她的长发“我走到哪也忘不了你,什么时候也忘不了你,总是惦记你??”
辛玉道:“真爱辛玉,就存之于心,期待来世吧。”
不知什么时候起风了,‘呜呜’像一声又一声永不止息的叹息声。
承泽来到老宅。因辛玉明天就要进宫了,想见见寄芙,顺道也带她散散心。
寄芙正在屋中看书,听见外面有脚步声,放下书走到门口见是他笑道:“公子怎么今天有闲情到此?”又往后面看了看道:“怎么辛玉没来?”
“噢”承泽一边坐下一边道:“送给你”递给她一个盒子。“这是什么?”寄芙打开一串漂亮的翡翠手串映入眼中,它由十八颗翠珠、两颗碧玺珠穿成,端的美轮美奂。“辛玉明天就要进宫了。”
寄芙猛地一抬头道:“进宫?这又从何说起?”
承泽道:“是啊,明天。想在进宫前见见你。”
寄芙道:“那辛玉同意吗?”
承泽无奈道:“当今太后下旨,谁敢不遵啊。”
“进宫”寄芙往前踱了几步,沉思了一下。转过身来道:“我想跟着她一块进宫。”
承泽听她冷不丁一说,唬了一下道:“寄芙,不要开玩笑。”
寄芙道:“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只有我进宫,才可以雪父母的冤屈。”
承泽道:“寄芙,有些话我不能不说。我知道你想进宫借机想行刺皇上。可你想过吗?行刺皇上是件天大的案子,刺得了刺不了都是一样的,再也没有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好过的日子。怎么活?”
寄芙坚定道:“我不存侥幸。”
“同归于尽?”承泽道:“寄芙,如果你的父母还在的话,会希望你平安的活着,快快乐乐地过日子。”
承泽把父亲在朝中的事对她说了一遍。末了看着她道:“寄芙,天下很多事捉弄人的是命。”突然鼓起勇气,抓住她的手:“寄芙,我对你的感情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寄芙轻轻地松开手低下了头躲闪着他炽热的目光,许久轻声道:“情,我也想过,但是一想到这些,我就警告自己。”
“为什么?是因为你的父母服毒自尽,家破人亡?”
“不。”
“是因为你被发配军前为奴?受尽了痛苦。”
寄芙摇了摇头道:“不。我不想说。”想了想轻声道:“黄门到我家宣旨赐死,我看到的不光是冤屈、愤恨跟生离死别。我看到的是他们夫妻之间最深沉最痛彻肺腑的不舍。我父母十来岁就结为夫妻,几十年鹣鲽情深,在面临死别的时候,没有一句话,他们夫妻心里暗暗淌的是血,是情血。后来我母亲去世了。不过,我想母亲是很平静地,是满怀希望走的。”
“希望?”承泽问道。
寄芙点点头道:“希望在天上与他的丈夫相遇,重续旧缘,重温旧情。从那个时候起,我才知道,这世间伤人最深最重的竟是情缘。所以我躲着你。”
承泽喃喃道:“我懂。自天子以至庶民,从圣主到贩夫走卒,其中朝朝暮暮情是一样的。”
寄芙有点受不住他凝视的目光,便侧身望着地下低声道:“佛陀传教时,不在同一棵桑树下连宿三次。佛陀尚且怕情缘人能不怕吗?”
承泽语气中带着温馨道:“人恐怕谁也没有那个定性,那个慧根,永决情缘。有缘则遇,有情则聚。”
寄芙轻轻一笑没吱声。
承泽无声叹息道:“所有的苦难与背负尽头,都是行云流水般的此世光阴。我只是想你忘掉一切不开心,不要永远活在痛苦里。”望着她缓缓移动着步子想了想道:“既然你选择陪辛玉进宫,我尊敬你的选择。”冲动地走前一步,想扳住她的肩头,但想了想垂下双手望着她道:“我会想办法说服父亲,让你同辛玉进宫。”
承泽轻轻移着步子,像是想走快一点,又像怕很快走到门口。忽然转过身来,重新走到寄芙面前突然打住脚步,凝神看着她道:“以后多保重,也许我们还能在宫里心照不宣地见面。”心里潮涌澎湃,嗓音也带着哽咽了,禁不住下意识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几步走出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