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出笼之鸟
顾爸爸的书房里丛书满架,“儒商”二字名不虚传。旧制的桌椅显示出久远的年头,桌案上有一张泛黄的照片,我就着灯光看过去,除了孔家两位舅舅不在里面,八大家的长子全凑齐了。我回想着罗敷严薇亚余溪远等人的面貌,与照片上的男子一一对比,眉目之间多有三分相似,只是看到余伯伯时,我有些恍惚,他是侧身站在最右边的位置上的,脸上有浅浅的笑纹,很像一个人,涂漾。细品之下,余溪远反不及涂漾与余伯伯相像。眼光从一排排的书脊上掠过,多是与政治、军事、经济有关的,我没兴趣。书架的最底层倒是有几本杂书,有一本《红墙内的子女们》看着挺有意思,我抽出来翻了翻,一张照片从书页间飞出来。还是八大家的合照,只不过人物不同,从左到右数去,有汤采菊阿姨、谢兰桨阿姨、严明河叔叔、宁蓟北叔叔、苏柳阴叔叔、顾愁予叔叔、罗绮阿姨,最后一个人让我大惊失色,竟是涂漾。照逻辑来推,这张照片应该是八大家中次子女的合照,怎么可能有涂漾?汤罗余苏顾谢严宁,他不是涂漾,他该是余家次子余江离,我的父亲余江离。怪不得孔忆然坚持那个人是余江离,怪不得我看到的是涂漾,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人吗?孔忆然说,我三岁的时候余江离就出车祸死了,印象里我根本记不得他的模样,也不怨孔忆然生气,气我认不出余江离。可是,我们看见的是余江离,还是涂漾,真的分得清吗?
我把东西放回原处,深吸一口气,自若的从书房出来,好笑的看着顾人杰神情张皇的瞪我。
“不怪我的,我要带你进去,你又不敢。”
“哎。”顾人杰见我无恙,揉揉我的头发,拉我向楼下餐厅走去。“我妈已经让玛雅上来催过两次了,她的耐性向来超不过三的,我正在想,万一第三遍你还没有出来,我是该逃命呢,还是该乖乖的站在这等着受罚。”
我暗笑,顾妈妈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急躁,那过一过二不过三的规矩,也只是为我和孔忆然定的,换了别人,她早上来开训了。
吃了饭,孔府来车接我们回去。外公坐在厅里吸着雪茄,见了我们冷哼一声,扭过脸去。我和孔忆然相视一笑,一左一右的过去哄他。先把他的生平事迹夸一遍,又把保证背了一遍,外公才喜笑颜开,让我们去厢房给外婆赔罪去。外婆平素不与我和孔忆然计较,只要外公不生气,她定会睁只眼闭只眼,任由我们闹去。
在顾人杰的陪同下,我什么都不敢查,什么都不能做,只好老老实实的在苏州玩了一个星期。爷爷不知从哪儿得的消息,又派人来把我接南京去。临上车前,我抱着孔忆然说:“我走后,记得想我。”孔忆然眼眶都红了,还强撑着笑骂:“想你有什么好,没良心的丫头。”
外公没有出来,我知道他是不愿我去余家的,可又不好说些什么,只让外婆把年前舍不得给我的翡翠坠子交给我,并捎了一句话:丢了就别见他了。我攥着坠子笑靥如花,这个老将军,把我也当成他的兵了。
爷爷跟外公一样,戎马半生,只不过两人性情大相径庭,一个喜静一个好动。车子在小区的入口处停下,自有人接了行李过去。
“将军,哈哈...”隔着玻璃,爷爷铿锵有力的声音仍然直透耳膜。
下了车,我做个手势,悄悄站到他身后。对面的蒋爷爷指着爷爷的棋,很不服气:“军只能直走,你怎么跳过炮了?”
爷爷低头一看,果然走错了,老爷子倔脾气一上来,死不承认:“怎么就不能跳过炮了?老子当年在战场上,哪次不是跳过敌人的炮火,直捣敌人老巢的?”
这句话把蒋爷爷气的不轻,三两下把棋盘拨乱,气哼哼的走了,徒留下爷爷站在原地破口大骂:“老上峰,你个倔犊子,敢跟老子耍脾气了。”
我在身后笑出声,爷爷扭头见了我,马上阴转晴,点着我的额头说:“陌陌来了。走,陪爷爷下棋去。不理蒋老头,让他自个儿气去。”
奶奶和伯母正从楼上下来,远远的冲着我喊:“陌陌。”
“哎。”我干脆的应了一声,不管爷爷有多么不情愿,还是把他拉回了家。
余溪远还没回来过,伯母简单的问了几句他的情况,就不再挂念他了,忙里忙外的吩咐厨子做我爱吃的菜。到余家并没有什么大事,无非是爷爷他们想我了,前阵子顾及到我刚高考完,需要放松,就没把我从上海弄来,后来听说我回苏州了,老爷子耐不住,就派人去接我。
伯伯从公司赶回来时,我正在给爷爷读报纸,他把手里的袋子一股脑塞给我,笑着说:“我知道你来了,吩咐陈秘书买的几样东西,你看喜不喜欢。”
我一一打开看了,不是名表就是价值上千元的化妆品,伯伯倒是舍得,要让孔忆然知道,一准心疼死,定会说买给我也是浪费,家里的柜子里不知道收了多少,也没见我用过。吃过晚饭,我闹着要用手机拍照,爷爷奶奶伯伯伯母,各拍了几张,一家人围在一起看着照片,笑成一团。
睡觉的时候,伯母亲自给我整理的房间,顺便递给我一套睡衣。换衣服时,伯母愕然盯着我脖子上的坠子,问道:“陌陌从哪里得来的?”
我把坠子从项上解下来,放在手心打量:“从外公那儿得的,一开始他还不愿给呢。”
伯母的脸色终于恢复正常,重新帮我把坠子系上:“陌陌,以后万不可随便把坠子解下来,也不能送人,知道吗?”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问向伯母:“是不是很贵重啊?”
伯母直起身,捏捏我的鼻头;“傻孩子,你外公给你的哪个不贵重?只不过这个更加贵重些。”
从南京回到上海,已是八月下旬,离开学不远了。孔迟归把一些上海特产交给余家的司机带回去孝敬余家的长辈。谢若初还没回美国,我把伯伯买的全转赠给了她。她平淡的归置一旁,问我玩的怎么样,我大概说了几句。下午,罗敷过来,绕着我转了几圈,蹦出俩字:“黑了。”被我一个抱枕砸到一边去了。
没见着严薇亚和余溪远,听罗敷的口气,严薇亚还是去了丽江,溪远好像有事去了外地。我“喔”了一声,跑到迟归身边,举着坠子问他:“好看吗?”
孔迟归好笑的把我推离他远一点,一本正经的说:”别过来,万一你的坠子碎了,老爷子指不定怎么收拾我呢。“
切。我哼了一声,上楼洗澡换衣服。
接下来的日子一直在准备行李,薇亚和溪远还是在我开学之前赶了回来,四人帮和孔迟归深怕我在外委屈了自己,恨不得把整个公寓都搬空了。我看着几大箱的行李哭笑不得,薇亚前前后后打量一遍,更是笑的无法抑制:“再开几辆礼车,迟陌你就可以带着这些嫁人了。”我们几个人琢摸着薇亚的话,同时大笑出来,现在可不就像是给我准备嫁妆么。
很快就到了报名签到的日子。四人帮加上迟归、我并几大箱的行李,开了四辆车,浩浩荡荡的往无锡出发。
我没有住在学校宿舍,一是因为我不善于与陌生人打交道,二是因为我有轻微的洁癖,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住在宿舍迟归他们不方便管我。
为了他们所说的安全起见,迟归在锦江饭店租下了一间单身公寓,里面的东西多半撤去,换上我从上海带来的用惯的家具。酒店的经理脸上震惊万分,但秉持顾客就是上帝的理念,并没有多做异议。在学院报名签到完,孔迟归还是不愿离开,我再次向他保证,手机不离身,一定一定会保持联系,他才带着四人帮浩浩荡荡返回上海。
大学的入门课程便是军训,对于温室长大的我来说,在日头底下保持站立十分钟已经是铁树开花级的破例了,教官却不满意,罚我多站半个小时。
我知道他的意思,顾家长子顾星罗怎么着也是个少将了,吩咐他几句的权利还是有的。顾星罗当初在部队里练的一身功夫,在我上高中时没少被长辈用来给我当保护伞,现在有仇不报,他傻啊他?想整我,也要看看我乐不乐意,一赌气,我自顾自的站到树阴底下凉快了,再不理会教官的大呼小叫和同学们的议论纷纷。
过了一会,队伍里走出一个女生,比我高一点,白白净净的模样,说话的声音有点像周迅,低沉婉转。她说:“再试试吧,别让人看不起。”
我嘟着嘴,万分不情愿:“我不要试,随便他人怎么想。”
那个女孩很是错愕,怔了一下才笑出声:“由你去吧。”她笑的样子很好看,嘴角微弯,不张不扬。这样干净的笑容轻易的让我软下心来,最终还是跟她回去练习站资。
半个月军训因为有莫言的鼓励,我竟然奇迹般的坚持下来。不知道顾星罗又跟四人帮他们赌了什么,总之按照罗敷打电话来惊讶也掩不住的心疼,我大致猜的到他们的赌码押的很大,并且四人帮输的很惨。回到美国麻省理工的谢若初通过电话,在大洋彼岸连呼不可思议,甚至有了飞回来看看莫言的心思,被我一句“不许打扰”给灭了。余溪远正在复旦忙着补考,孔迟归尚在实习中,罗敷闲人一个,满世界四处溜达。倒是宁川、苏杭,两个一年没音信的懒人,分别从香江、普罗旺斯发来图片,自恋了一番。孔迟暮偶尔还是会在夜里给我打电话,甜言蜜语,肉麻的要死。
莫言的性格算的上怪异了,不喜欢过问别人的事情,对于我为什么要住在饭店,她自认为是理所当然,纯属我个人爱好。等到课程稳定下来,我又有想法了,莫言住的双人宿舍里目前只有她一个人,我想搬过去和她一起住。把入住手续办妥,找了个空闲的下午,我和莫言顺利的从饭店转移了部分家当到宿舍。饭店的经理答应为我保密,依旧关照客房人员打扫我的房间时要仔细仔细再仔细。
整理好一切,莫言微笑着递给我一盒酸酸乳,两个人靠在阳台上看风景。头上不时有飞机轰鸣而过,日子幸福的一塌糊涂,幸福到我有种错觉,仿佛整个蓝天都是我的,终于有了自由飞翔的机会。
每隔几天我就会回饭店住一晚,前厅的服务员早与我熟识,笑容可掬的同我问好。坐电梯的时候,有人在身后叫我,他叫:“孔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