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可归讲了一夜的故事，桌上趴着睡着的夙禾，他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老夫人已经在瀑布外面等着他了。

行可归道：“请老夫人送我出去。”

老夫人朝这行可归出来的方向看了一下。

行可归解释道：“哦，夙禾睡着了，请老夫人无需担心。现在带我出去吧！”

老夫人道：“先不急，你既是我哥的儿子，那我该把行家的剑法传给你，这套剑法不该失传的。”

行可归道：“行家的剑法我已会了，我爹在世的时候教过我。”

老夫人道：“你会的不过是上半本的剑谱，下半本在我这里，你爹也是不会的。你随我来！”

说着，带着行可归往反方向走了，只见老夫人一直向前走，以前夙禾带他走的是小道，这里才是大道。

不过一会儿，老夫人带着行可归来到了温泉边上，道：“你先等着。”

然后，纵身跳了下去，一直朝着最深处游去，下去后，不知道拍了什么地方一下，水面突然从中向两边分开。

老夫人站在中间，道：“你下来吧，不然这温泉又要涌出来了。”

行可归闻言，也跳了下来。露出来路的尽头是一块门形的石壁。

老夫人用牙将手指咬出血，沾着血的手指在石壁凹槽处用力暗了一下。

石壁向后退去，似乎退到一个拐弯口，居然自动向左边滑了过去。

行可归跟着老夫人来到密室中，一进去首先看见的是行家的祖宗排位，老夫人点了几支香。

道：“可归，作为行家人，你过来拜一下吧。”然后将手里的香分了几根给行可归。

行可归走上前，接过香，跪在祖宗牌位前拜了几拜，还“咚咚咚”嗑了三个响头。

拜完后，行可归直起身，却发现牌位里没有他爹的牌位，于是问道：“为何这里不设我爹的牌位？”

老夫人道：“我之所以不设牌位，就可以装作他还没有死的样子，这样我的心里会好受点。”

行可归道：“原来是这样，但逃避是没有用的，姑姑，我爹已经死了。”

老夫人用袖子抹了抹眼泪，道：“我知道，而且知道他是死在白墨缘手上的。”

行可归咬牙切齿地道：“白墨缘，又是白墨缘，我行家到底欠了他什么？我爹，我哥都死在他手上。”

老夫人道：“你还有哥哥？我得到的消息是我离开后，你爹只有你一个孩子啊！”

行可归道：“不可能的。”

老夫人道：“我且问你，行家剑谱向来只传行家人，你的哥哥可会使吗”

行可归想了一会，道：“我爹爹说我哥的体质不适合学，不过他教我的时候，虽年纪还小，但我记得我哥也在旁边看的。”

老夫人道：“这件事暂且不说，我先带你取剑谱。学成之后带着白墨缘的人头来见我。”

……

当行可归起身的时候，夙禾就已经醒了，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告别。

所以，行可归走出去后，夙禾也一直悄悄跟在他的后面，所以她明白了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

自己竟然是这么尴尬的一个存在。

夙禾是个很聪明的人，她跟在他们后面，从话语中推断出这复杂的关系。

七岁的时候，夙禾就和母亲在一起，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

母亲告诉她，她是天上的神女，是这个世上最高贵的人鱼，她一直很相信她的母亲，从未怀疑过。

在七岁之前夙禾记忆是没有的，估计这也是她母亲干的吧，可夙禾一点不怪她。

夙禾听到这些后，她转身狼狈地逃跑了，心里很后悔，若不是自己固执地跟过来，这些秘密是不是就不会知道了

她逃走后，唤了半夏，道：“半夏，其实我们不是人鱼吧？”

半夏脸色突然一变，笑道：“小姐为何突然这么说，您是天上的神女，是最高贵的人鱼一族。”

夙禾似乎整个人都摊软了下来，道：“你就当我胡说八道吧，你先下去，我要睡会。”

半夏道：“今天的药小姐还未喝，我去给小姐端进来。”

夙禾道：“半夏，你别烦我了，我真的很累了。”

半夏心里有点疙瘩的感觉，但又说不出来，只当她是因行可归的离去在耍脾气。

夙禾在这里这么多年，现在她仔细看了看半夏离去的样子，果然，人鱼下隐隐有人腿的形状，就像她看到的人。

自己再不是人鱼了，那她的人鱼下会是什么？

想着，她坐在卧椅上，双手在蓝色鱼尾上抚摸起来。

夙禾从没有向此时此刻这般，观察自己的身体。她的鱼尾和上半身长在一起，一点缝隙都没有，浑然一体。

不，绝不是这个样子的，这都是假象，这都是骗人的！

在密室中的老夫人突然心口猛地一疼，她用手紧紧捂住胸口。

行可归问道：“姑姑，你怎么了？”

老夫人道：“没什么。剑谱就被我放在那石狮子的肚子里，你去取吧！”

行可归“嗯”了一声，运足内力，一掌拍了过去，石狮子立时粉身碎骨。

果然，原地有一只长方形的木盒子，他走过去，取出了剑谱。

老夫人道：“这密室安全得很，你可以在此安心修炼。旁边的密室有许多食物，你饿了便自己去吃吧。”

行可归道：“姑姑，现在你要去哪里？万一有不明白的地方……”

老夫人道：“我相信你，行家人没有练不好的武功。我回去看看夙禾，练好后，我希望你能来与我们道个别。”

行可归道：“好，一定。”

老夫人回到夙禾的房间，看见了这另人心碎的一幕。半夏木莲等一帮婢女跪在地上，不停哭泣。

半夏见老夫人来了，忙道：“夫人，小姐她……她……”

老夫人怒道：“都给我滚出去！”

夙禾的鱼尾已经被她用刀划开来了，露出那藏了无数年最畸形的一部分。

她的腿根本不能称之为腿，夙禾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用锋利的刀把自己的腿剁烂了。

夙禾的双腿是长在一起的，真的就是鱼尾的形状，所以老夫人才用“绝天冰肤”做了条鱼尾接在她下半身。

老夫人见到她的女儿此刻就像失了水的鱼，好像下一刻就要死去一般，空洞的眼神，绝望的泪。

夙禾虚弱地道：“娘，你来了，对不起，我今天没有听你的话。”

老夫人在这一瞬间，头发便全白了。

她道：“没有，我的夙禾一直那样乖。”

夙禾道：“娘，我不怪你骗了我这么多年，这个世上本就没有人鱼的，只有一个畸形的夙禾。”

老夫人突然道：“夙禾，你现在在想什么，告诉娘好不好？”

夙禾道：“没有，什么都没有，有娘在身边，这已很好了。以后的日子，恐怕夙禾不能陪你了。”

老夫人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夙禾被老夫人抱在怀里，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夙禾苍白无血色的脸上。

夙禾似乎累极了，连眼皮都睁不太开了，道：“夙禾走了，娘别伤心，我看木莲半夏都很好。”

老夫人道：“不，娘不会让你走的，旁人再好，也比不过我最宝贝最割舍不下的夙禾啊！”

夙禾道：“我要走了，夙禾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我还知道行可归是我弟弟，所以求娘…放我…”

老夫人道：“好。”

虽只短短一个字似乎便耗了自己一生的力气。

夙禾微微一笑，便永远停在这个时刻了。

这时，哭声才像洪水突然爆发出来，声声不息，回荡在房间里。

半夏，木莲大着胆子走了进去，老夫人将小姐紧紧搂在怀里。

小姐平时对她们很好，木莲看见一个死了的小姐，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木莲道：“夫人，你明明可以救小姐，为何不救救她？”

半夏把木莲拉到一边，低声道：“别多问了，这定是小姐自己的要求。现在，我想小姐是开心的。”

老夫人道：“小姐…死了。你们都走吧，我要永远陪着小姐，她一个人会害怕的。”

半夏道：“夫人，小姐是开心的，她去了一个温暖快乐的地方。”

老夫人道：“都走吧走吧，不要来打扰了。鱼尾就是一个笑话，你们自由了。”

半夏木莲还要再说些什么，老夫人掌力一吐，她们顿时飞出了瀑布。

突然，老夫人用力一拍隐蔽处的一个机关，一块千斤重的石头便掉了下来，挡住了房间的门。

老夫人道：“夙禾，你要走，我不拦你，因为娘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我死，娘也很开心，半夏木莲我已经放她们自由了。”

与世隔绝，与命隔绝。

木莲半夏喊道：“夫人，不要……”

行可归在密室内，也听见“轰”的一声，似乎用重物掉下来的声音。

想到：莫非，姑姑可是出了什么事？下面的整个地方都是她的，不会有事的，我且安心练功吧！

半夏道：“现在小姐夫人都死了，你有何打算？”

木莲泣道：“不知，我没地方可去了，小姐夫人死了，你哭都不哭一下，太过分了！”

半夏道：“不哭，不代表不伤心，我们出去再说。”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木莲才发现，半夏的左手耸拉着，五指已全部骨折。

木莲心道：半夏的悲伤实在不亚于自己，只是她将自己的情绪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