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事后出现在医院，我是深信不疑的，但我一直以为那会是太平间，而不是这间消毒水气味刺鼻的病房。

我醒来后，已经低头坐在床沿边很久了，一直盯着自己的腿。其实我也没明白为什么徐乐在推开门看到我的那一刻哭的那么凶。

那简直是跌坐在地上仰天嚎啕，其实我也就问了她一句话:乐乐，我的腿呢？

左腿的裤管空荡荡的，一有风，它就在空中乱摆，膝盖以下没有任何知觉，连疼痛都没有。

我的脑子里没有任何想法，就像经历过九级地震，一片废墟。

徐乐的哭声还在继续，渐渐的，我抓紧了白色的床单，下一刻，疯了似的扑向她——

“我问你呢？我的腿呢？我不过是摔了一跤，我的腿怎么没了？”

我在疯狂的嘶吼着，用力摇着她的肩膀，她却只是哭，没出息的哭。

我一条腿站不稳当，摔倒之际她来扶我，被我用力的推开，我指着她声声控诉:“你们经过我的同意了吗？凭什么锯了我的腿？”

徐乐突然不顾一切的冲上来抱着我，哭着道:“小白，你别这样，我求你了，别这样……”

病房里突然冲进来一大票的医生，摁住我，摆着一张面瘫脸给我打了一支镇定剂。我被他们重新拖回床上，却仍然在骂:“你们都是骗子！庸医！你们锯我的腿！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呢……”

可渐渐的，我失去了力气，闭上眼睛之前，我对一张张出现在我面前的脸第一次感到了彻底的深恶痛绝。

徐乐、夏暖、张晋、李晓、陈伟新、还有，秦许。

我不是神，无端少了一条腿以后，我所有意志彻底的崩溃，我再度醒来，已经没有再哭闹了。

也木然的听过徐乐的解释，轻微的脑震荡，让我失去左腿的，除了重击之外，是随意丢弃再墙边翘起的钢筋，横穿整条小腿……

我变得像老鼠一样害怕阳光，病房的窗帘拉上了，严丝合缝，一丝阳光也透不进来。

我蜷缩着身子窝在床头，好长一段时间，谁都不能靠近，我就盯着缠满纱布的腿，想象着那些血肉模糊的画面。

黑暗的病房里，有不少人来了又出去，只有夏暖看我时，没有那种同情与可怜的目光，她坐在病床边，不发一言。

我不带任何感情的瞥她一样，又低头看自己的腿。

唯有张晋，他来看我时，陪我睁了一夜的眼，最后他说:“吃点儿药好不好？”

我没说话，因为任何声音都不会传达到一颗死了的心里，又或者说，我早就已经画地为牢，立入禁止的警示牌处，是任何人也无法到达的蛮荒。

因为不吃药，不吃饭，只靠输液肯定不行，有那么几个“野蛮”的医生采取强制措施，三个人合力，给我灌了些流食。

失去左腿后，我久居黑暗，整个人了无生机。以前想，最绝望的大概就是被全世界抛弃，一无所有，而今我才明白绝望真正的含义，那便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垂死挣扎，最后还是被死亡一点一点蚕食。

可我还活着，但于我来说，这和死去，已经没有什么差别了。

我这一次付出的代价何其惨烈，以前我说过，讨厌父债子还这个成语，可若这不是上天的玩笑，不是还债又是什么？

现在的我，一天的时间，都不知道是夜晚还是黎明，病房的窗帘拉上后，我又病态的让徐乐加上了一块黑布。

医院里的医生都觉得我疯了，我想，我也的确是疯了。

夜深人静时，我常常固定的凝视着某一个地方，等稍微有点感觉，便已泪湿了枕头，我不知道，在这样漫长的日子里，我浑浑噩噩过了多久。

直到某一天，徐乐站在我的床边，说出了长时间以来，我最害怕的一句话，她威胁我:“小白，你如果再绝食，拒药，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让秦许回来看看你这幅样子？”

我浑身泛冷，一下子便躲到了被子里，瑟瑟发抖，没想到，他终究是我的死穴，永不可避免。

徐乐说完这话后的第三天，我开始吃饭、吃药，唯一的条件——死都不能告诉秦许。

我没和任何人讲，我每一晚都做噩梦，梦见顾清远因仇恨而扭曲的样子，梦见秦许那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的眼神。

梦境本就亦真亦假，我却被它折磨的终日不能入睡。

在伤口开始结出红黑色的咖的那一天，我拿起了张晋常用来给我削苹果的水果刀，拄着拐杖进了卫生间。

其实怕死，是因为眷恋，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你舍弃不下的东西，可在真正心如死灰的那一刻，大概什么都无所谓了。

卫生间是整个病房唯一有阳光进来的地方，再次见到阳光，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然而窗外的树都落尽了叶，光秃秃的一片，一点绿色都没有。

水龙头里流出的水很快将手腕里流出的血冲淡，流进了下水道，越来越困倦，我将脑袋费力的转向外面，有阳光洒在脸上，寒冷里，细碎的温暖，我忽然笑了。

顾清远割腕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

不不不，她应该跟我不一样，我们怎么可能一样呢？

最终我闭上眼许愿，下辈子，就下辈子，我再也不要出现在你们任何人的生命里了，再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