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笄礼
十五岁以前都叫“幼”,程怜玉和罗成这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金童玉女,已然摆脱了幼小的童衣。十月十六是程怜玉的及笄礼,盘起青丝,簪上钗冠,聆听过母亲的教诲,履行起大姑娘的责任和义务,就不再是小孩子了。
母亲是一定要来的。十月十五,母女又团圆。程夫人带着快七岁的小大人儿程克定来到北平王府,怜玉抱过母亲,抱住弟弟,悲喜交加,滚下泪来。
程夫人带着小克定住进了花园里的缀珠楼,十五月圆之夜,怜玉闺房的灯下,小姑娘和母亲、弟弟围住一张桌案,吃果点、喝果子茶、谈知心话。
母亲说到次子已经和八岁的幼女黄贞淑定下了娃娃亲,小小郎君有些羞赧地垂下总角垂发的头,灯下,一张小脸红赛锦霞。怜玉抱过克定小小的身子,手足情深,她知道弟弟有些不高兴了,便转移了话题:“娘,大嫂还好么?”
程夫人白皙细腻的脸庞和脖颈在灯下有些透明,那白润的脸庞就像饱满的和田玉,说话时声音也像和田玉一般宁静温和:“好着呢,如今都成当家少奶奶了,我把当家钥匙交给她,自己过问一二,指点一二,由着她去管家。琼英虽然不是精明过人,倒也贤惠,人缘极好。”
怜玉说道:“婆婆说等我再大些,也让我做当家少奶奶呢。”
程夫人说:“好好和你婆婆学着些,你婆婆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
母女俩谈到父亲程世荣的仕途,大哥程克安的前程,又谈到了不满周岁的小弟弟程克家。
怜玉道:“我过了生辰再十天,家儿就周岁了。娘八九天可能回到清河家里么?”
程夫人道:“明儿吃了酒饭我就带定儿走,二十六日中午前就赶回家里了。”
程夫人轻轻捋了捋女儿的青丝鬓角:“只是我闺女的及笄礼,不能不来。”
怜玉有失眠之症,多愁善感,一夜无梦。
次日清早起来,怜玉换好采衣采履,昨日兰汤沐浴的香气沾染在衣袖里幽甜缕缕,暗香盈袖。
怜玉由着大姐姐似的春绮替她梳了光溜溜的五条长辫,又上了飞霞妆,怜玉心中暗自感慨,上了这娇艳的红妆,再盘了发簪了笄,自己就不再是垂髫净颜的孩童。
怜玉暗誓今后少化妆,化也画个清清淡淡的素妆,朦胧如月。素颜是清纯的使者,淡妆是朦胧的魂灵儿。青春苦短,清纯几何,怎教人不怜念纯真。
丝竹起,小佳人娉婷出绣阁,春娇相伴侧畔,王妈妈随着自幼看着长大的小姐,二三十个丫鬟簇拥着,出了缀珠楼,往内厅去了。内厅里坐了四位长辈,还有小郎君罗成,古琴袅袅萦绕一室。
就位,开礼,气氛在丝竹声中逐渐庄严。怜玉的婆婆,北平王妃秦胜珠亲自为怜玉行及笄礼。宜琴奉上罗帕和发笈,一身礼服眉目端庄神态蔼然的秦胜珠走至跪在绣毡上的怜玉面前,高声吟诵: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秦胜珠跪下,为怜玉梳头加笈。
怜玉五条长辫散垂开来,在秦胜珠白皙如玉的手指下绾成了一个单螺髻,上了笈。春绮为怜玉正笈。怜玉站起来,往东间去,换了素衣襦裙,就出来拜谢了父母公婆,又向着罗成拜了一拜,罗成还了礼,怜玉又拜谢了自幼乳母王妈妈。
罗成看着她,换下了童子的采衣采履,穿上绣着淡淡工笔折枝腊梅的素衣襦裙,清纯如月,心中慨然,绾着单螺髻的怜玉凤眼水汪汪,整个人如剪纸的美人儿一般凤眼柳眉瓜子脸,小巧的樱桃口,水葱儿似的鼻梁,简直是个美人灯,若细细妆扮起来还不知是什么样子。
宜琴奉上金钗,秦胜珠接过金钗走至怜玉面前,口祝: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春绮为怜玉去笈。秦胜珠跪下为怜玉簪钗,春绮正钗。怜玉走去东间,换了曲裾深衣,又拜谢了长辈和郎君。宜琴奉上钗冠,秦胜珠接过,走至怜玉面前,口祝: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春绮为怜玉去钗,秦胜珠跪下为怜玉加钗冠,春绮正钗冠。怜玉去东间换了广袖长裙礼服,三拜。
从童子的采衣采履天真烂漫,到豆蔻少女的素衣襦裙清纯净洁,再到及笄女子的曲裾深衣,罗成仿佛看到了怜玉自十二岁嫁到北平王府采衣采履在花园游戏的活泼可爱,到稍大后吟诵诗书学弹琵琶的赤诚纯真,再到如今及笄之年的美丽动人。
罗成想起十三岁那一次,明明是寒冬腊月,怜玉却指着玉树琼枝般的庭树,对他说道:“等来年春天,这棵柳树长出叶子,可就好看了,柳叶细巧,就跟小银剪子裁出来的一样,若是咱们也能拿剪子裁眉毛就好了。”
罗成被她这篇童言无忌的话儿逗乐了,说道:“你的眉毛本来就好看,你要裁什么?柳叶哪有你的眉毛好看。”怜玉天真烂漫,语出惊人,是个开心果,长得也精致,不过她就像个精致的纸糊灯笼,唯恐风一吹就破,须得活在羽翼之下。
秦胜珠想着怜玉初嫁时,这对小丈夫小媳妇只得十二岁年纪,一对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日日承欢膝下,如今罗成刚毅了,被沙场打磨得坚韧了,怜玉却依旧温柔可人,天真爱娇,只不过说话声音比小时洪亮多了。
程夫人满心激荡着欢喜,心情却是复杂难言,自家孩儿的成人之礼,却是在别人家操办的。
怜玉单薄身影宛若剪纸的美人儿,临水照花,宫帘隔御花,银灯点蝉纱,袅娜如流风。行过及笄礼,这娇袅身影便成了风雅的化形,韵味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