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清晨绝早，怜玉起来时奶娘还在睡，从棉被底下取出执壶，怜玉自己打了温热的水来盥洗。怜玉正打理着五条靛青的长辫，王妈妈起来道：“小姐，真真长大了，自己知道照应自个儿。”

怜玉取来防冻的口脂敷在唇上，说道：“妈妈，成儿今儿还挂帅出征，我去送送。”自十四岁生日那天，因着父王和娘说：“你们都长大了，甭叫小名儿了”，怜玉就再没叫过罗成“成儿”，一直以“成郎”呼之，“成儿”这么亲切的称呼，是怜玉心疼急了才叫出来的。

怜玉走出营帐，转身向北，看胡地深蓝的天幕挂着几点水银样的星子，一眨一眨，像小孩子家挤着眼朝她笑呢。怜玉十三岁就读《诗经》，看见这副光景，不禁脱口诌出：“星芒汤汤，白露为霜。

这时一个童声笑道：“好啊，玉儿，知道是‘商商’不是‘汤汤’。”怜玉回头一看，只见罗成白袍银甲地站在身后，黑溜溜头发衬得他小脸格外雪白，嘴唇格外朱红。

怜玉心痛，说道：“成郎先进帐来坐坐吧。”

罗成和怜玉进帐来坐，坐了一会儿，罗成说：“怜玉，事不宜迟，我走了。今儿摆‘一字长蛇阵’，给他们点厉害尝尝。”

罗成十三岁随父抵御沙陀和突厥，十四岁假行香大破一字长蛇阵，怜玉十分心服口服罗成的少年英雄和智勇双全。怜玉取一块蜜饼递给罗成，说：“吃了再走，天还太早。”

罗成站起来咬着蜜饼，说道：“真的事不宜迟了，列阵，走队还要费点功夫。”

小郎君走了，怜玉冲他背影喊道：“成郎，明个儿中秋，明晚咱一块吃蜜饼赏月，权当是吃月饼了！”罗成道：“明儿一块赏月，你弹琵琶！”

还不到中秋，怎的已是如许冷了？

怜玉回味着方才站在帐外罗成的笑音，他如今难得展颜一笑，怜玉听了觉着心上像喝了醴酪一样甜。醴酪是寒食节吃的麦芽糖调的杏仁麦粥。

温柔的，无可言说的青梅竹马。灵魂深处，闪烁着缘分的星子。前世，他们一定是一对金童玉女，一个失手打碎了琼瑶，一个失手打碎了菱花镜，被贬下凡世来受苦。

罗成牵了西海小白龙走到营前，翻身上马发号施令：“今儿大家摆一字长蛇阵，务必把突厥杀个团团转！我打蛇头，燕镜心打蛇心，燕七打蛇尾，燕然负责联络，今日给胡人尝尝厉害！”

一字长蛇阵扬起烟尘。此阵型变换方便，作战灵活，让胡人吃尽了苦头。这些胡人，比起中原人来毕竟有些有勇无谋。

罗成得胜回营时，罗艺拍着他披戴亮银铠甲的肩膀，赞道：“好小子，明儿若再取胜，明晚便给你庆功！”罗成坚毅道：“孩儿不需庆功，只求保家卫国。”

罗成在父王面前最乖，在怜玉面前最真实。这日向晚罗成找着怜玉，两个少男少女坐在硕大的草滩上，铺着一领鹅毛毡，仰望着胡地迷人的星空，渐渐相依相偎。怜玉抱过琵琶，道：“我弹曲子给你听罢。”

罗成道：“好，女儿家弹琵琶，也好鼓舞士气。”

怜玉便弹拨着弦子，奏出一曲《昭君怨》。昭君出塞，是西汉时最为动人的典故，王昭君以汉家公主身份出嫁时坐在马上徐徐弹出一曲，幽怨缠绵，满蕴乡愁，是为《昭君怨》。因王昭君别称“明妃”，此曲便又被后人称作《明妃曲》。

树上双宿双栖的鸟儿听了这缠绵空灵的《明妃曲》，它们以为，那丝竹声是从天边最大最亮的一颗星子下面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