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闺中娇女
罗成回到家里,怜玉问他:“你看过汉乐府诗么?”
罗成有点讶异,怜玉是娇滴滴的女孩子,随便读几页书,功课不限多寡,怎的还知道乐府诗。他如实答道:“听说过《长歌行》、《短歌行》、《十五从军征》、《敕勒歌》、《采莲》、《木兰辞》和《孔雀东南飞》。”
怜玉道:“这些我在家也都看了,我喜欢《长歌行》和《孔雀东南飞》,我喜欢那‘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真真是几句绝妙的好诗。”
罗成道:“妙极,你一个女孩子,不光会扎花儿拉锁子,还晓得品评诗歌的好坏。”
怜玉道:“如今快初冬了天冷,来年春天你教我银花锏。”
罗成道:“来年春天你不但要学银花锏,还要回家看娘哩!娘说了,以后你每年春天都可以回娘家一次,日子我都想好了,就三月初一,你说好不好?”
怜玉道:“你说的当然好。来来成儿过来,我给你看几句古诗。”
怜玉拿着诗卷,两个不到十四岁的少年读起了《上邪》。“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罗成道:“若是五龄幼童听到此诗,定会笑起来,笑这人怎么这么傻。若是九岁时看到它,会感动。若是十三岁以上的人看到它,应多思虑此中奥妙,以少年理智之心好好动脑筋想想。”
怜玉说:“我只喜欢此诗通俗易懂,琅琅上口,不似娘教我读的《诗经》晦涩难懂。”
罗成说:“乐府诗是近人所作,《诗经》是古人所作,读来当然不同。”
怜玉说:“说到琅琅上口,我有首好诗给你看。”于是两个少年一同看起了《西洲曲》,清脆童声如珠拂过书面: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罗成道:“跟民间的顺口溜儿似的。”
怜玉道:“此乃南朝民歌,若能用南方人的吴侬软语念出来更顺口儿。此诗甚合我心意,七岁那年爹爹教我第一首乐府诗《采莲》,‘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觉得挺美,可是跟《西洲曲》没法比。”
罗成道:“我听你重阳前那两天弹的就是江南曲调。”
怜玉道:“弹的就是《采莲》跟《西洲曲》,可我却不知《西洲曲》的词儿竟然如此绝妙。”
风吹过南方的乌桕树也吹过北方的青松,孩子一天天长大,幼童稚子的欢笑声一天天远去。十三岁那年庭前斗草的天真活泼,化作深闺中的书香和墨香。少男少女脸上泛着童稚的红圈,向着朝夕的粉霞映照成长的马蹄。
罗成十四岁以后日日随父王罗艺站岗放哨,带兵巡逻,或进行与他年龄不相称的严酷训练,学会了摆阵形,学会了兵法和指挥。北方的朔风时常裹挟着这个刚满十四岁的孩子,吹硬了一颗曾经童稚的心。
后来突厥人进犯时,小罗成也随父王上过战场立了功劳,父亲从不夸奖他什么,十四岁的他冲锋陷阵,杀敌立功,毫无惧色,颇有他父亲几分无畏。
罗成和怜玉长得厮像,如双生兄弟一般,如果两个孩子都穿罗成的衣服,竟像孪生的一对儿。然而他们脾气性格儿却越发截然不同。
罗成从战场上回来后又送怜玉回家了,怜玉的母亲程夫人生了个小儿子,十月二十六生的,取名叫程克家,大嫂林琼英也生了个儿子,隔了仨月,正月二十八生的,取名叫程觉先。二弟小克定如今六岁了,家里已经在商量给他和八岁的小女孩黄贞淑定娃娃亲。
罗成高了,壮了,怜玉也变了。有一天罗成把手放在怜玉小脸上,发现她小脸像缎子一般光滑。
怜玉是娇贵的女孩儿,自然和罗成不同,教养方式不同,生活方式不同,脾气性格儿不同。
不过,她也能文能武。怜玉在家只读了《千字文》、《孝经》、《论语》、《道德经》,在北平王妃的教导下她又读了学庸,又读了《诗经》、《孟子》,又读了《楚辞》、《庄子》,如今自己看了乐府诗。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罗敷歌》里的秦罗敷,一天天聪明起来。
她会使枪,也会使几个剑花,也能骑马。怜玉还想着学银花锏,尽管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学,只是为了打发闺中半充实半寂寞的时间。
如今两个孩子还没有圆房,她还是那个闺中娇女,娇滴滴的掌上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