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归省
暖阁里,怜玉一手抱一个小手炉,一手捧一卷《诗经》轻声念出: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这篇《黍离》,怜玉刚学,已经能轻云细水地读下来。婆婆北平王妃坐在一旁,笑道:“好,好,十三岁的女娃,能一字不落顺顺当当读下来就好。”
怜玉问道:“娘,这首诗我不懂,每一段后面都说知道我的,说我是心里有忧愁,不知道我的,说我有什么欲求,为什么会这样?为何此诗见荒凉颓废之感?”王妃抚着怜玉,道:“小小孩儿,跟你说也无益,再过两年,你自然会晓得。”
怜玉仰着天真的小脸,坐在绣墩上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的王妃:“娘总说读了那些似懂非懂的经书,人到十五六岁人情世故自然会慢慢开窍,我快十五六岁了,到时候就能好好陪着娘说知心话,做娘的小知音了。”
王妃轻轻掠着怜玉温软的发丝:“你现在就是娘的小知音。”王妃顿了顿,又道:“以后更善解人意。”
怜玉道:“娘,我的手炉子不热了,娘的手炉也不热了罢?我去添几块香来。”王妃把手炉交给怜玉,怜玉捧着两只手炉,去添了几块炭,又各添了两块心字香进去,登时甜香满室。
怜玉捧着小手炉交给王妃,王妃道:“多亏了你,王爷和成儿两个去军营了,还有人陪娘说说话儿。”怜玉笑道:“娘,我是不是你的小棉袄?”王妃道:“是,穿在身上真暖和,所以我才宁可把下人们打发出去玩耍,也只留你在暖阁里陪娘说话儿。”
怜玉笑笑道:“娘,我想看看亲娘了。”王妃说道:“应该,小孩子家哪有不想娘的。只是如今天冷,幽州到清河的路上又有盗贼,等来年春天天不冷了,盗贼又被官府拿下了,就让成儿保护你回家看娘。”
这时暖阁的帘子被掀开,罗成披着斗篷,清脆的童声说道:“娘,我回来了。”
罗成俊秀玲珑,雪白的小脸上带着孩子气的兴奋。
王妃道:“说曹操曹操到,来来自己拿个小绣墩靠着娘坐下。”怜玉拿了一个小手炉,添了几块炭并一块心字香进去递给罗成。罗成道:“怎么说曹操曹操到?”
王妃把刚才让罗成护送怜玉回家的话说了一遍。罗成道:“父王说如今天下大乱,贼寇四起,自然要过几个月等贼寇拿下了才能送怜玉回家。”
这时,王妃调教的乖巧水灵的素面红袖丫鬟之一,十三岁的小丫头宝凤掀开帘子走进了暖阁,对王妃母子三人行礼如仪,“禀娘娘,勇儿传话说王爷在内书房等您过去说话用茶。”
王妃对罗成道:“成儿,看样子这几天你在军营服侍得你父王称心如意。你父王舒心趁意,对咱们王府上下都有好处。走,成儿,玉儿,你们两个也去,你们父王看见你们一定更加舒心。”
是啊,罗艺最喜闻乐见的就是他们如锦的黑发,赛霞的粉脸,唇红齿白的小模样。于是母子三人去了内书房,王妃犹自让让孩子们沉浸在她自己经营的温情小天地里。
倏忽春回大地,绿意涨满了燕山。雀儿啁啾着,已是人间四月天。
这天王妃秦胜珠把十三岁的童养媳程怜玉叫到身边,问她:“玉儿,想不想回家看娘?”怜玉抬起手背抹了抹眼泪。
看着怜玉拿起手背擦眼泪,王妃怜爱道:“这玉儿,真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玉儿有半年没见着娘了,如今贼寇被官府拿下,叫成儿保护你回家看娘,你让姐姐们帮你拾掇拾掇明个儿就动身,十天就到了,你回娘家自管多住两天,代娘向亲家娘问声好。”怜玉泪如雨下。
怜玉自去岁七月廿二嫁来北平王府,如今都四月了,掰指头算算加上当初路上那十天,可怜足足有八九个月没见着娘。如今家里人一定都还安好,小弟弟克定如今五岁了,一定长高了,长壮了,越来越活泼可爱了。
怜玉和小罗成的旅程很平顺,没遇到贼也没遇到寇,果然在十天后到了清河。
怜玉于十七日头午走进自家内厅,扑倒在娘怀里。十九岁的大哥克安抹着眼泪。爹却对罗少保行礼如仪:“清河郡守程世荣,见过小王爷…”
罗成连忙摆手,作了个长揖:“泰山大人不必多礼,小婿早腻了那套。倒是我作女婿的,该给丈人作个揖。”又对克安摆手:“大舅年长我年幼,不必多礼,娘说受多了年长的哥哥姐姐的礼数恐折了我的寿。”
娘把怜玉推出怀抱,细细打量一番,只见女儿怜玉绫罗绸缎裹着,绾着一对儿双螺髻,戴着一对儿蓝色的蝴蝶玉钗,光光的额头光洁饱满,比童年时候更加精神活泼,娘心里很是满意。
怜玉则打量着克安身边的琼英,这个十九岁的女孩儿已为人妇,一身少奶奶打扮,云髻雾鬟间簪戴一个蜻蜓金钗,显然已被大哥克安扶正了。
怜玉抚着扑到怀里来的小弟弟克定,口中叹着:“八九个月不见,定儿不得想死我。”
一家人叙了寒温,纷纷入座坐定。程夫人道:“玉儿,跟你说个喜讯。”小孩子最喜欢惊喜,怜玉忙问道:“有何喜讯?”
程夫人道:“我已有三个月身孕,像个男胎,你大嫂近来身子不爽,看了郎中,说是喜脉。”怜玉拍着手道:“婆媳同时有孕,快哉快哉!”琼英飞红了脸儿,说道:“我近来也是爱吃酸的,酸儿辣女,兴许能给娘生个欢蹦乱跳的小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