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汉国中，上至君主，下至臣民，对于每年君主寿辰，都是极为重视的，盖因先帝太祖时已立下了规矩，每一任皇帝寿至六十五岁时必然去职，不使自己晚年劳累，其后便用在位之时历年寿辰所得之礼以终天年。而在北汉众臣为太祖第一次庆贺寿辰之时，太祖便下了旨意，在任皇帝所能得到的寿礼共分为十一等：于一年中能有开疆拓土、威震寰宇之功者可全得臣民之礼、有举贤任能、守土平乱之功者可受九成，以此类推，直至大逆不孝、使国无宁日者不能受分毫之礼。

而按着今年御史大夫、丞相等人的评议，明帝当能受九成臣民贺礼，因此各人都是着意选择进献给皇帝的寿礼，一来为彰显皇帝明德之功，二来也不免有引得皇帝青眼的意思。

杨晟是明帝钟爱的外甥，原也不必用此等法子引来皇帝注目，然而他平素只愿遇事纵意尽欢，因此每年的皇帝寿辰便都要为明帝准备新奇贵重的贺礼，甚至比自己父母为明帝准备之物还要更加精美，虽然每每能博得明帝的喜爱，却也常引得朝臣攻讦。所幸今年他初次上阵，虽然伤在了李卫疆手下，却也在中定河一役中立功不小，才让一些人刮目相看。

现今他虽然也是如往年一般，为明帝准备寿辰的诸般礼物，但不知为何，他今年寿礼中却有了一册自己亲手写就的兵法，倒是与往年颇为不同。

原本杨晟的礼物已然备好，但他自从雷府回来后便又在筹谋着再添些物品，奈何现如今离明帝的寿辰只有半月光景，一时实在是筹措不及。云烟公主见儿子忽然如此，虽然心中十分不解，但只当儿子多半是想着为了明帝寿辰铺张浪费，于是找了他来，教诲了一番，说是亲人之间送礼也无需一味求贵重，只要心意到了便成。

有此一语，杨晟似是终于想到了什么，再不使人前去搜寻新物，只是在自己所书的那卷《百战奇略》之后添了一句贺喜之词，便只等着皇帝寿诞到来了。

时光如水，半月之期转眼即到，这一日正是明帝王叡的寿辰之日，文武百官俱都进了皇城，朝贺君王。进献寿礼。

皇城，英武殿。

此时明帝高坐殿上，见文武百官俱已到齐，便传下旨意，教诸人循序而进，进献寿礼。一时间众人轮番而进，各自献礼，大殿之上珠光宝气夺人眼目，倒有一番平日难以得见的奢华。

先有刘皇后、太子王成、贺州侯王麟一一进献贺礼，却也不过是各类珠宝玩物，继而便是杨思、云烟公主、杨晟等宗亲外戚上殿献出个人所备之礼。以杨晟一家而言，杨思还是依着往年的惯例，送上了一副铠甲鞍鞯，云烟公主奉上了景帝平日最喜爱的糕点与许多绸缎，虽然精美不俗，但到底无甚出奇之处，轮到杨晟献礼之时，才教殿上众人都暗自吃了一惊，云州强弓、钦州龙纹瓶都是难得一见之物，也不必再提，单只他亲自手书的那卷《百战奇略》便是以蜀锦为纸写作而成，价值也是不菲。

明帝见这个外甥几年所呈之物仍是华贵，不由得开口笑道：“晟儿，你瞧你每年都送些这般新奇贵重的东西上来，难不成是将我姐姐平日与你的那些散碎银两都积攒了起来，单等着舅舅寿诞，一举花个罄尽么？”

杨晟朝上一礼，笑道：“舅舅有所不知，甥儿这几件东西，虽然也有贵重之物，但其中实以那册兵法最为费心思，舅舅不妨展开一观再作点评。”

明帝听他所言，一时奇心大起，便即伸手取来兵法，展开一观。只见这份杨晟手书的兵法笔锋凌厉、气象森然自不必说，在那卷尾后还附着一句贺词，明帝见了，不由自主地读出声来：“臣下苍狼将军杨晟知陛下寿辰，特书兵法一册，愿舅父趁青年之时多立功业，以期名垂青史，千载流芳。”

这一句话尚未读完，殿下群臣便是一片群情耸动，据他们想来，杨晟这句话写的实在是过于托大，想明帝此时已然年逾不惑，又怎么能称他此时尚在青年？再者，杨晟虽是皇亲，却也是晚辈，可这一句话中写的倒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嘱托，实在是有些妄自尊大之嫌。一句看完，明帝倒是不见恼怒，只是笑着对杨晟道：“你这小狼儿老大惫懒，如何在朕的寿礼上写了这一句贺词？实在是有点不合常理啦。”

明帝虽是全然不见恼怒，但殿下太子王成等人面上却都已变了颜色，显然是心中不忿。另外如杨思、云烟公主乃至雷破天、萧纪、雷灵心等人虽然并未恼怒，但心中也都暗自在为杨晟担心。

待到明帝将这一句话读完，太子王成早已按捺不住，出班向杨晟斥责道：“大胆杨晟，你身为臣下，如何便敢在呈送给当今陛下的寿礼上写了此等语句？口气狂妄，目无尊长，你还将陛下放在眼里么？”

杨晟见太子出班训斥自己，也未动怒，淡淡反问道：“还请太子殿下慎言，杨某虽然素日轻狂，但对陛下却是衷心爱戴、绝无二心，写的这句贺词也是一片真情，别无他意，不知太子为何如此动怒？”

王成怒极反笑，喝道：“好个杨晟，尚敢还口？你那句话明是贺词，暗中却带着轻视陛下之意，有违臣子之道，难道不是对陛下不敬么？”

明帝眉头微皱，心中觉得杨晟这句话虽是写的有些不合规制，但总是一句贺词，原不必如此责问，再者，他素来知道杨晟的性子，即便是写了这等语句，心中也必然没有轻视自己的意思。

方欲开口调解时，便又听杨晟应道：“太子殿下这话说的可就有些奇怪了。陛下今日寿辰，这是实情；我真心希望如陛下这般的仁德明君能够做个千古圣王，也是实情；再说陛下今年虽然年逾不惑，但还是春秋正盛的年纪，而且一望之下，容貌直如三十许人，我说陛下如今尚是青年，也不算是我瞎了眼睛。太子殿下，我这句贺词中写的都是实情，哪有什么不妥值得太子这般责问？难不成太子殿下是觉得陛下看不得真话、不能知道我心中的的真情实意么？”

王成被他这般反驳，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复，看着杨晟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又道：“即便你所写的真是实情，但毕竟是上下有别，尊卑不同，可听你为陛下写的这句贺词，句意中颇有些妄自尊大之嫌，你身为臣子，又如何能用这等行文向陛下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