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文远带军行队已至半途，因涝水横野阻了前路，只得停歇几日卸装支帐，待灾情有所制束方可拾装再行。

有四个不同于平常侍卫打扮姿气的少年人，不紧不慢得走近莅临中央的帐篷，却又在不远处顿下推搡不前。

言幽桃本是沾墨百无聊赖地画着外周山丘春色，忽地闻见帐外有几人探讨的声儿，言语间似乎言及有她，她便侧身往窗边坐了坐。

“为何偏偏是我去？昨日晚膳是我，这回总该是你了吧，阿隶？”言幽桃黑眸圆轱辘似得转了半圈儿，想着这话儿不论怎么个听法，都是出自性情最为乖戾的阿行之口。

接着是一声听着实为高傲不屑地重哼，“不想你还有脸说昨日？若非你口不择言触怒姑娘，主子怎会受你牵连？如今竟还想欺阿隶不知事不成。”

她又有些颇为想笑，听来阿篆很是不满。却不知是真为相较年幼的阿隶鸣不平，还是在为昨日被主子所罚，对着晚膳看直眼却不可吃食而闹气呢。

一句稚气充斥口间的话语插入他们的对话，不甚清明得衬道，“嗯！想欺阿隶不知事不成！”

阿隶说话总是这般，气有余而绪不足。可能，他压根便不晓得他们从来在争吵什么，只是惯性跟嘴阿篆罢了。

看着阿隶两手紧紧拽着阿篆的后腰带，阿楷无声地摇头，却也并无言声儿。

阿行一看阿楷摇头，一心满以为他看事向来最是公正，定是瞧不下去阿篆对他的争锋相待了。寻着知音一般感叹道，“阿楷，你定也觉着阿篆欺我太过，想代我去请姑娘，可是？”

对方只是不以为意地抬眸瞟了一眼，左手依旧牢牢紧持长剑，右手横在胸前，不吝言辞应道，“非也。单是以为，你若对姑娘真怀歉意，何不借此事化解？主子说过，解铃还须系铃人。”

言幽桃听至此，只因着他们口中“主子”一称，有些惑意的蹙下眉梢。

阿行总归是有些心虚的，又听了阿楷不卑不亢的几句话儿，右腿更是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眼角余光四处乱瞟，“不能全怪于我不是，我说话向来那样你们又不是不知。”

阿篆又是冷哼一声儿，这回阿隶在后头随口也哼了句。“若是这回我去，言语间笨嘴拙舌不慎又触怒了姑娘累及主子，我可再担待不起了。阿隶不去，你去也成啊。”

阿行的话使得阿篆思前想后衡量片刻，觉着阿行言语向来不羁惯了，他们受罚倒是无妨，可想起主子冷脸相对的模样也着实吓人。

遂转头问阿隶道，“阿隶，你可愿替主子请姑娘去一趟月牙山丘？”在他们三人眼中，阿隶至多是个心智未成的小儿罢了，他去的话，即便说了什么不当说的，姑娘也只当童言无忌，这样算来阿隶确是合宜人选。

阿隶直铮铮得圆睁璨目，眼底是一片不附纤尘杂质的纯洁世间。阿篆问他，他只听着，“阿篆，也去吗？”

阿篆笑着摇头，抚着他脑后道，“不，阿隶一个人进去，我在这里等你。”

“不走。”阿隶皱起脸，神情中浓浓的踯躇，可因是阿篆的请求，只好犹豫之间只说了两个字。

“好，不走。我们都不走，就在这里等阿隶出来。”阿篆轻翕双唇哄道。

阿隶这才将手自阿篆腰带间缓缓抽出，一步三回头得走向言幽桃的帐门。

阿行显然放下重担模样呼出口气，一边儿对阿隶喊道，“记着代我向姑娘请罪啊。”也不知他曾不曾听进去。阿篆在一旁只是如父如兄般殷切得看着他，阿楷则又是摇头。

“你是否把他看得太过紧了些，他并非是......”阿楷想说的后话被阿篆截断，“在我眼中，他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阿楷像早早便知晓他会这般应答，悠远迤目看着不时回头相看的阿隶，眯起眼眸掩下眼底似叹似忧的思绪。

他们便是那日同文远一道至幽园，在车外护他们一同离去的，四位所谓圣上御侍。

言幽桃默不作声，搁下笔尖点墨的白毫笔，对半翻折案榻上淡黄宣纸，有墨汁晕透纸张渲染了泛红的案面。她瞧见了，抽出腰间别的轻纱丝帕，蘸水细细的擦尽晕出的墨渍，脑中却在回想这是如何何时弄出来的呢。

阿隶真真是像个孩子，身子畏畏缩缩的进了帐，也不见通喊一句。看见言幽桃好似在忙的模样，轻声只道，“姑娘......”

他其实对言幽桃并不熟知，心中对这个不多言语的姐姐，却生出了些许敬畏之情。况且即便是在主子跟前时常嘻笑的阿篆，见了言幽桃却是毕恭毕敬态度。

他习惯随着阿篆，阿篆有时和人假吵口真噎话，如阿行。阿篆也会真真十分惧怕人，如主子，后来便是眼前的言幽桃。

言幽桃听见阿隶轻细得唤她，也并未急着应他。那块黑迹逐渐消弭，露出原本打漆锃亮的红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