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沉回雅间时，便见顾氏若有所思坐在原本的位置上，双手无意识的绞着帕子，面上微红，似是饮了些酒。闻他来此，起身相迎。

顾氏支支吾吾半晌，还是问出口。“殿下可是有了意中人，故而对臣女如此冷淡。”

穆沉略略错愕，随即若有所思看着她。“你可是看到了什么？”

顾氏垂下眼眸，安静半晌，复又咬唇开口。“是，臣女都看见了。”

穆沉却似毫不意外她这一反应，掀袍落座。“既然你都看见了，也无需我多言。”

顾氏默然片刻，没有应声，穆沉淡然望过去，却见顾氏暗自拿帕子拭泪。

或许寻常人见了，会怜惜那顾氏一二，可穆沉对于不在意的人从不上心，只道了声莫再哭了，便无了下文。

顾氏也没当真希望穆沉哄她，声音尤带了几分哽咽开口。“臣女知晓殿下心中有人，只是臣女并不在意，臣女只希望殿下能够多看臣女一眼，毕竟臣女是殿下未来的侧妃，虽比不得正妃，却也终是殿下的人。”

穆沉闻言不赞同的蹙眉看她，却没能说什么。

“殿下，咱们回去吧。”顾氏早已无了游玩的性质，开口提议。

穆沉应了一声，想着陪着顾氏的任务也可如此完成，语气亦是轻松几分。

出了雅间，穆沉才看见不知何时眉烟坐的位置已经空了，心里也跟着空了一空。

两人出了酒楼，顾氏却被那护城河所吸引。脚下跌跌撞撞上了前去。穆沉怕她一个不慎跌了下去，便不远不近的跟着。

却见顾氏看见他后带了几分笑意，毅然决然的跃入护城河之中。

穆沉愣了愣 待反应过来便要跳下去救人，却有人先他一步跳了下去。

抬眸细看，却惊了一惊，那跳下去救人的，赫然是眉烟。

穆沉蹙眉看着眉烟拖住顾氏的腰身将她托起，又带着顾氏上了岸，张张口才要说什么，却见眉烟看都不看他，转身欲走。

顾氏却在此时开了口。“你为什么要救我上来？殿下厌弃我，若我死了，兴许还能在殿下心中留下些影子。”

眉烟转眸冷冷看她，水珠自发上滴下，显得有些狼狈，可气势却丝毫不弱。眉烟一贯不喜这哭哭啼啼，故而冷了声嗤笑。“怎么你倒以为，你死了他便能记住你了？还是意思意思死一死，他便会垂怜你了？”

她这一番话说的有些狠，顾氏从未被人如此指责过，故而愣了一愣，随即开口。“无论如何，还是谢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无妨，只要没什么大事，还是好好活着的好。”眉烟摆了摆手，转身欲走，穆沉踉跄着上了前去，拉住眉烟的手腕。

眉烟蹙眉转头，有些许意外。“你还有什么事？”

“我送你的灯呢？”穆沉却答非所问，将外袍脱下披在眉烟身上。眉烟才要挣扎，穆沉却转而按着眉烟的肩膀，眉烟只得作罢。“因为赶着救人，所以我将那灯给谢循哥哥保管了。”

穆沉明显似松了口气，低声呢喃。“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眉烟原本等着他继续说，却没听见下文，故而抬眸发问。穆沉却没再说什么，摇头笑了笑，抬手抚了抚眉烟的面颊。“没什么，日后不要做这等危险的事情。”

若放在往常，这动作是极其平常的事情，可放在现在，眉烟却只觉尴尬。推开他的手，眉烟蹲下身去扶起顾氏。

顾氏借力起身，忽然觉得方才的举动有些羞人，故而不好意思对着眉烟笑了笑。

“姑娘，不好意思，方才我只觉心中烦闷，故而对姑娘的语气不太好，还请姑娘见谅。却不知姑娘名姓。”

“我叫眉烟，你无须如此说。”眉烟顿了顿，复又试探性开口。“你和他……是一起的？”语罢指尖轻轻点了点穆沉所在的方向，顾氏似未想到她会如此问，故而愣了片刻点了点头。

眉烟似一早便知，并未太过惊讶，只笑了笑。“姑娘生的俊秀，倒也配他。”

顾氏却苦笑一声，“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眉烟迟疑片刻点了点头，于是顾氏看了穆沉一眼后拉着眉烟到稍僻静些的地方去。

“姑娘有何事，如今可说了。”眉烟倒是淡然，看着顾氏并无敌意，故而也放松几分警惕。

“我知殿下他心悦的人是你，也不祈盼殿下会将心思转到我身上些，只是总归我是陛下钦定的太子侧妃，虽未过门，却仍是有此身份的。况且我素来倾慕殿下，还是有些私心的。”

她这一番话说的莫名其妙，眉烟却深深懂得个中意思，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能让穆沉多看她几眼。

眉烟垂下眼眸，许久开口。“你大可不必同我说这些，总归我与太子殿下如今不过陌路人，对你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顾氏闻言有些急促的抓住眉烟的手。“我并非是这个意思，我与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晓太子殿下对你还是有心的，而且我看得出，你对太子殿下也有情，我身在局外不知你们为何别扭，却替太子殿下着急。”

眉烟垂眸笑了笑，复又开口。“他对我有没有情，也不重要，我不是他最需要的人，他是太子，身份不同以往，我自不该如此自私，倒是你，明明不用同我说这些。”

顾氏顿了顿，复又叹了口气开口。“其实我是羡慕你的，帝王之家能有这般长情的人实数不易，你真的不多考虑考虑？”

眉烟笑了笑却是未说话，许久过后开口岔开话题。“姑娘还未曾与我说你的名字。”

知她不愿多讲，顾氏也未曾深问，只笑着开口。“我姓顾，单名一个妍字。瞧你这般模样似是比我小上几岁，你可以唤我声妍姊。”

眉烟笑了笑却是未能喊出口，毕竟头次见面还十分生疏，只道了声顾姑娘。

顾氏显然有些失望，却也能理解，于是笑了笑，再度开口。“那我们便算是相识了。”

眉烟笑了笑并未说话，也算是默认。

而穆沉似乎生怕顾氏对眉烟不利，扬声开口。“若是再晚些回去，怕是父皇该多想了。”

顾氏闻言俏脸一红，应了一声，便对眉烟抱歉笑笑。“那我便先回了。”

眉烟应了一声，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自己却也分不清这不是滋味是因何。谢循久等不至，提着花灯来寻眉烟，眉烟看见他后轻轻笑笑。“咱们回去吧。”

眼见得穆沉已走了几步，顾氏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一路静默，顾氏正想找些什么话题缓解尴尬，穆沉却已驻足开了口。“我初次见她，她才七岁。”

顾氏怔愣片刻，虽早就想到他二人相识已久，却不曾想到竟是如此早便相识。

穆沉转了眸，望着周围景色，继续开口。“她以为我是偶然救下她，其实我是有意循着眉氏后人的踪迹往洛阳去的。”

“眉氏后人？”顾氏惊愕出声。早闻眉烟的姓氏便觉有些奇怪，原来竟当真是眉氏后人。

“当年她那样瘦小，眼神里带着怯懦，惹人怜惜。我不自禁便帮了她。她竟与我互换信物，说若是七年后她还活着，必去寻我报恩。”

“待过了几月我寻到她的住处时，却发现已人去物空，于是就此断了她的踪迹。”

“本以为就此难以再见，谁知上天自有机缘，七年之后，竟是她救我一命。”

“她如约到了长安，我知她此来必然怀着些目的，故而注视着她的动态，却不期然又遇到她。于是我与她结为同盟，想着或许如此能名正言顺的帮衬她一些。”

“也在此时我发现她虽怀着家族恩怨，却明艳可人，我逐渐开始注意她，却得知她体内有灭心蛊的消息，于是不假思索替她引了蛊，许是为了一些私心，想着两个子蛊呼应，联系总不会断。”

“后来我与她一路走过艰辛或开心的时辰，东齐却在此时来犯。”

“我不忍父皇如此年纪还要亲征，故而上奏替父皇挂帅，原本想着不告诉她，以免她意气用事，谁知她便如此跟了来。”

“还说什么要与我并肩的傻话。”穆沉闻言笑了笑，带着几分温柔。

顾氏安静的听着，没有说话，她只是一心倾慕骆顷尘，却并没有与他共同做过什么事，而她终于熬到能与骆顷尘共进退的位置，却发现早已有其他人与他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偏偏这些事情又刻骨铭心，并非常人所能经历。

穆沉说到此处忽然止住了话，顾氏却大致了解了之后的事情。眉烟随着穆沉挂帅亲征，终究凯旋而归，却不知何故二人会如此别扭。

顾氏十分疑惑，却尴尬的无法问出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似知晓她心中所想，穆沉垂下眼眸。“你想知道我们因何变成如今的模样？说来倒也可笑，根本没有什么原因。”

顾氏不免有些疑惑，不自觉问出口。“怎么会没有原因？”

穆沉苦笑一声，复又开口。“你可记得我方才说，我为她引了灭心蛊？”

顾氏点了点头，穆沉轻笑起来。“灭心之蛊，毒辣无比，伤人性命，却又使得两人情动。蛊王为我二人结了蛊，她分不清曾经的情动是因子蛊呼应所致还是真真有情，我亦分不清，便如此了。”

顾氏忽然噗嗤一笑，“这情动和这些奇怪的东西有甚关系，你们也忒的奇怪。”

她局外的一句话，却使得穆沉深思。这些他都明白，那眉烟呢，会否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