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胭脂乱(六)
“可白衣男子的身份……”我握紧手掌,问。
“这,恕我不知。”南无君华摇了摇头,淡淡道。
“哦。”我揉了揉眼,有些困乏。
“困了?困了睡一会。”南无君华伸手将我拉了起来,长时间半跪腿的确有些酸麻。
“这可是别人的宫殿,我们是客,这样睡着了有些不好吧。”我身子崴了一下。
“不会,你要唤的那人现在已经醒了。”南无君华眼中暗潮汹涌,目光扫向一边卧榻上的女子。
“你们是谁?”卧榻内的女子果然幽幽转醒,声音清清冷冷有着先天的威严。
“诈,诈尸了。”我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害怕的往南无君华站的地方靠了靠。
“本以为你胆子大的很,如今看来不过是个纸老虎。”南无君华似是低笑,面容也柔和许多。
“你们是何人?在哀家的寝宫想要做什么?”卧榻之内的女子手抚云鬓,眸光凌厉射过来。
“太皇太后切勿担忧,您昏迷很久了,西月公主担心请了在下和在下朋友搭救。太皇太后可是有不适的地方?”
南无君华倒是从容,做了一揖后便长身玉立。
长孙太皇太后目光在我和南无君华身前打量许久,才收回目光,轻咳一声,摆了摆手“哀家没事。”复又停顿一下,像是回忆起什么。
“你可是南无息的儿子?”
“正是。”南无君华颔首,长孙太皇太后扶额,轻声叹息,有些感怀“果然是老了啊。”
“母后,你醒了。”西月乐言不知何时来到,身后跟了一位俊雅少年。
“乐儿。”长孙太皇太后难得笑了,眼角细纹舒展,整个人精神上好了许多。
“母后。”西月乐言扑向长孙太皇太后,有些哽咽。
“好了,我在这。小璟是不是也来了,你这孩子就别和他呕气了。”长孙太皇太后完全和刚才不一样,正如我师傅对我和对隔壁村的王思一样,不可同日而语。
“他哪里可能会来,母后您可是饿了,我这就传膳。”西月乐言冷哼一声,不满嘟嘴。
“好了,这,这位姑娘倒是面生。”长孙太皇太后目光转移到了我身上。
我默默无语望天,我的存在感去哪了呢?
“乡野女子,贱名不值一提。”
“姑娘说笑,寻常女子可不会用着上古神物绿绮,你,你可是会失传久已的东陆幻术?”
长孙太皇太后突然有些不可爱,语气咄咄。
“太皇太后莫要吓她,她师承无双谷主,会些许杂七杂八的东西也没什么,女孩子总要会一些东西以后谷主死了还可以当嫁妆嘛。”
身后一声欠揍的怪音,长孙太皇太后笑笑,手搭在西月乐言胳膊上,在西月乐言搀扶下缓缓前行。
“这位是百里药圣的徒弟吧,哀家能够保住性命倒是多亏你了。”
百里以宁上前一步,面上是我熟悉的桃花笑。
你这人,百里师父怎会同意你出来?”我横他一眼,手就要戳他的脸。
“哎呀,一见面就要调戏本公子,即墨长安你真是出息了。”百里以宁勾起一抹动人的微笑,身子一滑就要溜走。
无奈本姑娘实在太厉害,手指拐着弯还是戳了上去。
手感不错。
“刚才一副病怏怏,直喊着饿,现在怎么活蹦乱跳了?”南无君华冷寒开口,目光灼灼直盯着以宁。
“我突然不饿了嘛。”我瘪了瘪嘴。
“用膳吧。今日一见,哀家果然老了。”长孙太皇太后太息,神情疲惫不已。
“母后不老,母后不老。”西月乐言不满。
长孙太皇太后低头,倏得笑了,透过她微眯的双眼,泪珠盈睫。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依稀有你父皇,他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笨,想要给我编个花冠却不小心被枝桠划破了衣服……”
西月乐言心一紧,手攀住长孙太皇太后的肩膀,柔声细语“父皇在天若是看到您这样想他定然会难过的。”
长孙太皇太后有些脆弱的低下头,不让外人看见她的卑微,是的,卑微,爱一个人这样卑微,卑微到无论是谁都要低下头将爱圈进怀里呵护。
“用膳吧。”长孙太皇太后极慢极慢的抬头,眼圈微红。
众人不语。
草长莺飞的三月,笺窗动挞,破愁添喧哗,縠皱波纹轻掉,绿杨吹动的华菱园透着典雅别致。
“哀家也是许久没有来这华菱园了,当年哀家与子瑕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那个时候啊,他见我清高的很,整日找我麻烦,现在想来却很遥远了。”
长孙挽第一次见到西月子瑕是夏侯十五年,长孙挽作为和亲公主而来。
如今长孙太皇太后说第一次相见在华菱园。可见她的确是楚轶寂。
我又忍不住好奇,那日醉红楼的白衣男子可是西月子瑕?
“姑娘吃过饭后可否随我一道?”我还未曾开口,长孙太皇太后却是传音入密了。
我想了想,估计也就是因为心中心结,她又知我会东陆秘术,大概是让我帮她一帮。便也应了。
饭后,长孙太皇太后借着几个缘由将以宁还有西月乐言支走,南无君华亦离去。
我本来好奇东宫璟还有扶苏去了哪里,最后才得知原来扶苏早就在我和南无君华唤醒长孙太皇太后的空挡辞去。
至于东宫璟,大约也是如此。
“姑娘可知,我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长孙挽,而是她的孪生姐姐,楚轶寂?”长孙太皇太后换了一身素服,斜靠在长廊的栏杆,目光幽深看向远方。
“我知道,我使用绿绮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我幻出绿绮,手指轻抚成无声的幻调。
“姑娘,那,你可又知道,一直以来,我心中总有一个心结,这些心事,我想了很多年,我今年四十五岁,子暇死的时候,我二十五岁,桓矜也才五岁,乐言三岁,这二十年,我都是怎样过来的……”
长孙太皇太后因为侧脸对我,阳光将她的影子照的有些萧索。
“我不知道,你先与我说说,你叫我来到底想要我做什么,不过我并不是帮你,我只是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一个东西。”
长孙太皇太后正过脸,声音平平淡淡,一如那年那月翠红楼里黑衣墨发,身姿清狂的女子模样。
“哦?”
我垂下睫目,决定坦白“你的身体里有白虎令。”
长孙太皇太后笑了,少女般模样即使现在的年纪做来却也没有丝毫不妥,依旧素若淡墨,眸似清波。
“我知道。不过现在我只想让你施展幻术,帮我得到我心中的美梦,就像昨天做的,不,像我这三个月做的那样,我宁愿醒不过来。”
长孙太皇太后过来抓住了我的手,用力非常。
我点头,“即使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也会帮的,你先把尘世的事情了一了,新帝十岁,你应该想一想接下来的西月国没有了你该怎么办。”
“恩。”长孙太皇太后眼里蹦出异样光亮,绚烂夺目。
三日之后,长孙太皇太后颁布一道懿旨:哀家摄政以来,夙兴夜寐,糜室劳矣,心力交瘁,今新帝根基已稳,哀家从今往后,不再干预朝堂之事,众卿应竭力辅佐新帝,大长公主封为摄政王助新帝朝政,钦此。”
五日之后,我约了长孙太皇太后在水榭见面。
说是见面,怕会成永别。
“姑娘可是要我做什么?”长孙太皇太后这些日子憔悴不少,不过精神还不错。
“你只需将你和西月前皇帝的过往说与我听,我才能知道从哪里弹这绿绮调。”我拉了一个椅子到她面前,用手支着头斜眼看她。
水榭里的时光过的很快,约莫五个时辰过后,我终于了解到属于这个清冷疏狂的女子背后,有着怎样的际遇,也知道了为何她的眉目间总有一番轻愁。
永老无别离,万古长完聚,风前笑一回,过镜哭半生。
原来真的如我所料,那日之后,楚轶寂被白衣男子带走,经过半年的悉心照顾,她答应为白衣男子做事。
这白衣男子却不是我心中所想,是西月子瑕,而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当朝宠妃的儿子,西月国的四皇子,现今西月国的前任大将军西月轲。
“你现在是我的人,你可知今天我找你是要做什么?”西月轲去掉了面具,原本清秀的容貌再配上如画的气质,发似远山黛色,眉如清朗岚云,雅盖王侯,芝兰玉树。
“说吧,杀谁?”楚轶寂淡淡开口,似乎在她面前的并不是一个美男,而是路边寻常的花草。
“吏部尚书吴大人最近有些活跃过头,看着可真让人烦心。”西月轲轻皱了皱眉头,脸上笑容可掬,姿态像一位心疼犯错孩子的家长。
楚轶寂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只是抠了抠指甲里灰尘“今晚他活不了了。”
西月轲点了点头,斟酌了一下才道“为什么戴面具呢?你,你的容貌?”
楚轶寂眼神一沉“样子丑了些,殿下还是不要问了。”
西月轲顿了一下,记忆中貌似没有人这样对他,今天这面前的女子却屡次给他难堪……
西月轲到底是西月轲,虽然心里不舒畅但也没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