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胭脂乱(三)
回到房中,我十分粗鲁地踢倒了屋内的凳子,然后坐在了床上。
一夜无眠
“怎么?还在为昨天的事不开心?”南无君华驾马靠近,我掀了帘子,不再理他。
“哎,真是可惜,我本来还打算请你吃月都最美味的芙蓉暖呢?可惜啊,可惜。”
南无君华啧啧嘴,似乎真的在惋惜,我冷哼一声,索性拿出绿绮,轻声弹奏。
琴声悠悠,锦瑟无端,声声泣血,又换得几许浅吟低唱“谁负我相思,误我如花美眷?
谁护我天真,守我百年孤独?
谁妒我风华,愿我饮以鸩毒?
谁欺我豆蔻,骗我孟浪青春?
谁与我金兰,知我谓我心忧?
谁慕我千年,梦里寻她千百度?
谁倚我深重,醉卧我膝痛饮?
谁念我相守,器我才子绝代?”
高山流水,琴声潺潺,歌声婉转,寸寸相思,寸寸成灰。
“即墨姑娘真是好琴艺,乐言甘拜下风。”隔壁车厢里西月乐言的声音幽幽传来。
“西月公主的声音即墨也是觉得极好,比当年栖梧姑娘不遑多让。”我笑迎。
“栖梧姑娘,乐言却是不敢攀比的,乐言能否请即墨姑娘告知一事?”
虽然隔着帘子,我已经深切感受到了我与西月乐言的差距。
看看人家,淑女端庄,而我呢?全身上下只能用“静若处子,动如脱兔。”来形容。
我偏偏还是一条疯兔子。
“公主但说无妨。”我头重重刻在了窗柩上,咬牙切齿。
“不知即墨姑娘与景之是什么关系?”终于切入正题了,我艰难地将头偏过来,晃了晃脑子。
“景之是谁?”我打着哈哈。
“即墨姑娘可真幽默,景之正是东宫的太子殿下。”隔壁西月乐言似是低笑了一声。
“东宫太子,我与他能有什么关系?”我翻了翻白眼,心里对于西月乐言昨天盛气凌人有些芥蒂。
“姑娘不要误会,看的出来,姑娘与他很是谈得来,他这人表面风流,内心却很是克制。
乐言没有别的想法,只求你若是,若是觉得景之人不错,就好好待他。”
西月乐言一通话让我如坠迷窖,这都哪里和哪里啊?东宫璟哪里和我谈的来啦?
“呵呵~”我半天挤出一句话。
去西月国的路不算短,在马车的日子也确实无聊,不过好在有南无君华会和我拌嘴。
南无君华和我总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记忆深处,那人生初见的惊鸿一瞥,他轻袍缓带,缓袖如云的身影还未曾定型,他就变成了这副痞子样子。
而我也由最初的惊艳转变成了反唇相讥。
我感觉在我面前的他才是最真实的,不会带着虚假的笑容去面对别人亦或是板着个脸,其实挺好的。
现在想来从落白之城出来以后,我们关系就莫名好了起来,亦亲亦友。
“墨儿,马上就到沧海桑田了,你想不想看?”墨儿?叫我么?南无君华什么时候如此肉麻?
“沧海桑田是什么?”我掸了掸鸡皮疙瘩,问。
“是传闻当年伏羲大神为女娲娘娘划地为田,翻云为海,从此沧海桑田只为一生一世一双人。”
扶苏的声音适时传来,带着无边寂寥与萧瑟。
“扶苏公子也来过这沧海桑田?”西月乐言下了车,眉间掩饰不住地轻愁。
我掀开车帘,打量西月乐言,现在的她和初见完全两个样子。
一身紫色流仙广袖裙,衬着她芙蓉面颊,那一双似泣非泣凤目媚意如丝,一时间吸引无数眼球。
“你还不下来?墨儿。”南无君华向我伸出手。
我一阵恍惚,先前还没想起来,如今这一声墨儿却是敲在我的心头,带着无数钝痛。
“不许叫我墨儿,我乳名眠卿,叫我卿儿就好。“我冷冷淡淡的出声。
南无君华显然没想过我会反驳,呆愣两秒也不做声。
我也未言语,一时有些尴尬。
倒是扶苏首先打开话头,回了西月乐言的诰问。
“以前随内子来过很多次,每次内子都会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所以对这里也算熟悉。”
“世人皆说扶苏公子无牵无挂,没成想扶苏公子也是痴情的,不知道有没有缘分见得尊夫人?”
西月乐言笑道,眼角细纹舒展,气质无华。
“内子去世多年,公主殿下恐怕见不到了。”扶苏皱了皱眉头,道。
“是乐言唐突。”西月乐言自知无趣,福了福后退至一边,反观东宫璟依旧忧伤潋潋。
“这里,好像来过啊。”我低头摘了一朵扶桑,鼻尖婉转的香味令人沉醉。
“你来过?你这个连榕城都没有去过的人居然有这种闲情来这里?”南无君华含笑打趣。
“我乡下人没见识不可以啊?没事就不能来这里走走亲戚?”我嘟着嘴一脸埋怨。
“长安倒是有趣。西月乐言深深看了我一眼,话中意味不明。
我侧过脸,没有理会,只是仔细欣赏周边环境。
秋水横波,泛起阵阵轻烟,沧海海畔的朵朵扶桑被轻烟萦绕似染上淡淡轻愁。
憔石上有些反光,晶莹的将天地都笼罩进去。
“这沧海桑田可真是巍峨壮观,以前来的时候心不在这里,没想到竟然如此美啊!”我低声喃喃。
“好了,就在这里呆上半日,省的一个个依依不舍。”南无君华拂了拂衣间灰尘,瞥了我一眼,道。
“不妨我们对诗,众位觉得如何?”西月乐言出声建议。
“我只会弹琴不会作诗。”我径直走进了一处凉亭,坐在了青瓷做成的凳子上。
南无君华从容跟了上来,接着是东宫璟,扶苏,西月乐言。
“巧了,我今天想听听你的琴声,不知卿儿可否弹给我听听?”南无君华讨好。
“才不,本大小姐顽固不化,实在不能与公主相比,你还是找你的公主吧。”我冷哼。
南无君华递过来一篮枣子,脸上笑容可掬,眉目与天地串联成一副水墨的丹青。
“好啦,本姑娘就勉强一下。”我欲幻出绿绮,不料一只手横在我前面打断了我。
“即墨姑娘能否让在下献丑一番,以前内子希望我为她作上一曲,可是终不得愿,今天总算小成。”
扶苏目光漂浮,端的是云端高阳。
“啊?好。”我还能说些什么呢?人家要缅怀故人,我实在不能与之争抢。
“多谢。”扶苏拱手作揖。
“扶苏公子不仅医术了得,原来胸中还有此番文采,璟佩服之至。东宫璟冲着扶苏遥遥一拜。
扶苏颔首。
“旧时月色映照深闺余味
我摇头轻叹打马一路向北
长恨未逢谁让你蹙着眉
肯把菱花扑碎
月华云收几滴红泪偷垂
竹苑秦筝断用一生憔悴
画中的你千年又爱上了谁
独留墨香痴醉
我已伴过花开满楼红豆开满相思你怎么还不归
秋凉星转白斗残烛流尽眼泪
一生醉了几杯
笑谈家常轻诉洛阳纸贵
廷圭墨笔临摹谁家星辉
凉宫情长洗净秋风春雷
凭谁搁置错对
南风易逝对饮回忆愚昧
一场红尘能否允我笨一回
细数无限惭愧
我已伴过物换星移曲终等到人散你怎么还不归
尺素寄到天涯相思帘卷成灰
世外山水慈悲一壶温酒对谁
仅剩一句无悔
…………。”
我承认我被扶苏打动,想来扶苏心中必有一番故事,可在这个乱世里哪个人身上没有故事?
在无双谷的日子,枯燥乏味,兰竹师兄,长清师姐每年都会下山修行,而我就会在那一段日子里偷偷溜出去。
外面的世界无疑是繁华的,我流连于一切新奇的事物里,沉醉不知归路,直到遇见了他。
该怎样形容那场人生若只如初见呢?
打马满京华,散漫自风雅的男子,冬寒雪来,燃一灯如豆,夜来风起,窗外雪落簌簌,似低语窃窃。
“姑娘可是来自锦州?”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痴心桃叶渡,春风十里不如,人生初见不过笔下匆匆一幕,一度又一度。
彼时我尚还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女孩子,只因心中有着一段江湖,第一次相遇,我便入了心魔。
他是那样的耀眼,如同来自九天上的天神,将所有星辉都揽入眉眼。
他带着玄铁面具,身负一柄上古墨剑——惊魂。
“公子,奴不小心迷了路,能不能请公子收留几日?”我紧紧拉住他的衣袖。
“姑娘,我家公子有要事在身,姑娘且快快让开。”他的随从很凶,如果不是因为有他在身边,我恐怕早就一根神针在手,废了他的经脉。
“掠影,不要吓坏了小姑娘。”他轻轻用剑端挑开随从的手,然后将一枚金珠放在我的手心。
“姑娘可以用它回家。“我垂目仔细看着手心里的金珠。有些润滑。
“公子留下我吧!”我退后两步,俯身叩头。
师傅说求人需有礼,叩头可以体现我的诚意了吧!
“姑娘……”玄衣男子似有为难之事。
“收下我吧。”我又叩了两个头,不用想额头已然鲜血淋漓。
他一定被我感动了,如墨的眼睛里透着惊诧,却是再也没有说什么。
过了一段日子我才知道,他名唤长琴。
他对我说,自己只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那时我怎会轻易就信呢?想来定是爱的太深,无法不信吧。
“墨儿,过一段日子,就是我的生辰,你可要送我些什么?”长琴嘴角含笑,温润如玉。
“这,以身相许如何?”我朗笑一声,脸色明艳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