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仙界篇——愿岁月无可回首
“这么说遇见是真的死了?”坐在椅子上的凉月托着腮,轻轻打着哈欠,无视有着少许抱怨和无奈的辛仁。
“嗯。是啊。”
出生的生灵将第一眼看见的人做为母亲般的存在,遇见对仙帝辛仁自然极为亲昵,而辛仁对遇见又何尝不是?一个由他从小看到大的生命情感必将极为复
遇见的死,对他也有着或多或少的影响。
其实,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倾听者。
不过……
“也就是说这个故事讲完了?那再来说说你和嫂子的事?朕一直对你和嫂子的事蛮好奇的。”对于这个在某些事上迟钝的家伙,这个角色也真不适合。
沉默了几秒后辛仁认命般的叹口气:“我和娆娆她啊,是经历三生情缘才走到现在的。”
转世历劫,抹去灵力与记忆,以人的身份活过短暂的一生,从而来磨练心智与意志。
辛仁历劫共为三次。第一次,他是一名弃婴,被人搁在寺庙门口,当日一名姓陈的人家想为自己刚出生的儿子讨个平安,为积攒阴德便将他抱了回去,起个简单好记名字叫陈送。
十五岁那年,陈送只身一人去参加三年一次的乡试,路途遥远,正值酷暑时陈送推开了一家废弃许久的院子,背靠在院中一棵巨大的柳树的树身上小憩。
陈家是大户人家,并未亏待这位陈送这位养子,吃穿用住都不差,不过少了些关心与爱护罢了。毕竟是养子,自是不会像自家亲生骨肉那般用心对待。
得知自己身世的陈送便开始发奋读书,不得不承认他也的确是难得的天才,那时月,不过总角的陈送便过了童子试一举成为秀才,在他的家乡至今都是段美谈。所以乡试一到,爹爹便眉开眼笑的塞给他下把银两,嘱咐他路上小心,陈送也并未推脱,接过银两带着些干粮便孤身上路。
七月流火,陈送来到一个废弃的院中,看见院子中央那棵柳树便想在树下小憩片刻,不料却酣睡了两个多小时,而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坐着地方完全被树荫遮挡住了,也难怪如此清凉。
陈送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有些苦恼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慌忙收拾好身边东西,准备离开时却顿了下脚步,轻拍了拍树干,嘴角泛着莫名的笑意:“谢了,丫头,我叫陈送,下次见面你要告知我你的姓名呀。”
柳树上空无一人,只有着清风摩挲枝叶的唰唰声,随着陈送的远去缓缓消失。
几日后的半晚,一名身着梨花黄色衣裳的女子立于柳树面前,月下那轻浅的眸仿佛倒映了整个星河。
“墨娆。”女子轻敲树干,她的话音刚落,一个身影便钻出树干,如皎月出水般干净清秀,只是身体有些虚幻,看来还未能真正练出人形。
“小蝶来啦,这次来又给我带来了什么好酒了。”墨娆挥了挥手,树干移动转眼间便形成了桌子和凳子的模样。
小蝶是她的挚友,三百年前,她站在墨娆本体所在的这个破落的院子前,宛若秋水的眸子茫然的看着这一切。
墨娆那时并没有办法离开她的本体,她坐在树上,好奇的问她是否是迷了路,找不到了家。
小蝶没有说话,只是摇头,缓缓踏进院子,坐在那口枯井旁,久久不能回神。
墨娆问她是否知道外界的事情,小蝶低头想了想,开始用平静的语调缓缓说起了那些悲哀又自私的人类。
从此以后,她们便熟识了。
“今日的是桑落酒。”小蝶落座,酒液自坛落樽,清淡的酒中落着温柔的月华。
“看起来好不错的样子啊!”墨娆接过小蝶递来的斟满的酒樽,随即两人对月举杯,轻碰之后墨娆一饮而下。
“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十千提携一斗,远送潇湘故人。 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果然如同人类所说,是好酒啊。”墨娆长舒一口气,对面的小蝶听着她的感慨笑而不语。
“小蝶,前些日子我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类少年,他似乎知道我的存在。”两人对饮几樽之后,墨娆开始随意的与小蝶攀谈起来:“不知为何,我总有种感觉能与他再次相见。”
“人类么?”听了这话小蝶不由皱眉,手指有规律的敲着墨娆树根所化成的的桌子。
“怎么了?”见她这般墨娆也没来由的有些紧张。
“人类可是肮脏的要命呢,尤其是人心,臭不可闻。人妖殊途,并不是说说而已,那可是老一辈的经验之谈。”
“但是他看起来不像坏人啊。”
“那都是表象。”小蝶起身,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语气却带着诱哄:“娆娆,这些年,你也没少见人类为了利益而自相残杀的模样。”
“我……我……”墨娆垂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我知道了……”
“这才对。”小蝶微笑着斟满一樽桑落酒递给墨娆算是对她的安慰,但随后又想到了什么:“娆娆,以你目前的灵力,并没有办法化形,那个人类是如何能看见你的?”
“不清楚,或许是错觉吧。”
小蝶想了想,也没有什么思绪,也就认同了墨娆这种说法。
那天晚上,小蝶给墨娆讲了好多她亲身经见过的人类肮脏的事情,墨娆听的也极为用心。
小蝶是魔,墨娆是妖,但对于人类这件事情上,两人一拍即合。
在那个夜晚过去几天后,百灵鸟们叽叽喳喳谈论着前几日乡试时出了意外的那个名叫陈送的少年,墨娆听到后沉默了许久,随后自嘲的笑笑。
看来,他能看见她和能再次相见果然都是错觉啊。
辛仁以陈送的身份活过了第一世,或许是第一世太短,在劫数未到之前他已经死去,他开启了他的第二世的生活。
逝水流年,孤影沐清辉,斜倚旧事回眸痴,在某一天,小蝶提着美酒去看望墨娆时,那个姑娘的身形终于不再透明,也终于可以走到院外来迎接她。
“恭喜了。”小蝶一眼便看出了墨娆的情况,微笑着送去祝福。
“我终于有了自己的身体了,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院子了!”墨娆躺在一旁的草丛里,院子已经荒废多年,草生的异样的高。
“那接下来想做些什么?”小蝶托着腮,等到墨娆稍微冷静下来才笑问道。
“我想……”墨娆起身坐回自己的树根上,语调轻松:“我想见证说书人口中那些坚贞的爱情。”说完,墨娆自己先自嘲的笑了:“是不是很傻,明明知道不该去接触人类的……”
她明白自己身为妖灵的事被人类揭穿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但那些朝思夜盼的渴望又怎会因为这一点便放弃?
所以,即便她自嘲自己的愚蠢的时候,她的眼中还是会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向往。
听着墨娆的话小蝶不禁愣住,尘世浮华,历经世间万般形态,都快忘了最初的最初,那些卑微纯白的时光愈走愈远,最终在记忆的深处再也没有那隐隐寻觅一丝踪迹。
其实,她也有过这样单纯的岁月,只想的对酒当歌云游四方,只是经历过太多的她终于累了,像一个迟暮的老者般窝在一个地方,观察着人类们,用他们那由于她的干涉而大起大落的人生来做为消遣。
她不相信这个世间还存在着美好,但墨娆不同,即便她再多的与她说世间险恶之事她也会相信着那细微的善良。
多少个月夜里,小蝶时常在想,如果,所有的伤痕都能痊愈,如果,所有的真情都能换来真意,如果,所有的相信都能够坚持,如果,依旧能够在那座城池遇见那个单纯的他,那该多好,可这都是如果。
既然这样……
“自己去见证一下吧,人界的模样,道听途说总没有用自己眼睛去观察来的真实且刻骨铭心。”小蝶微微笑,做了最后的提醒:“但娆娆你要记住,书中的坚贞的爱情,前提都是人类。”
那一夜,小蝶喝了很多,但丝毫没有提起她经历过的关于人类的事情。
那一夜过后,墨娆便从这个她生活了几百年的院子里离开了。
……
南方还是灼热的酷暑的时节,白日落了雨夜里星空便异样璀璨。
深夜署气退尽,风送来月桂花香。墨娆拿起铲子向月桂树下埋盖最后一培土,一转头,一位已经弱冠的男子不知何时来的,一双丹凤眼中灼灼有神的盯着她。
“姑娘真是好兴致,如此深夜来月桂树下埋藏佳酿。”男子望了远处那灯火阑珊之处,笑得漫不经心。
“还不算是佳酿,刚酿制的月桂酒在月桂树下埋藏两三年才能发出酒香。”墨娆不清楚男子的来意,便老老实实的回答起来。
见眼前这个英气妩媚的小姑娘居然如此老实,男子便下意识的笑了起来,自顾自自我介绍道:“我叫乐无忧,姑娘一个人么?”
乐无忧?你……不应该叫陈送么?
“姑娘?”见墨娆久不说话,乐无忧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啊?不好意思,我走神了。”陈送已经死了,那么根据很久以前小蝶说过的轮回转世来看,眼前这位与他有着相同容貌的便是他的转世吧。
这……或许也算是另一种相遇了吧。
想到这墨娆便笑了,大方的回答道:“我叫墨娆,独身一人。”
乐无忧眼神中充满着期待和惊喜,伸手做邀请状:“那么,姑娘有没有意和在下一起去旅行?”
墨娆看着对方邀请的动作,微笑的把自己的手递了上去。
九月一到,就有了秋意,天气虽略微转凉,但也依旧闷热。
转眼墨娆与乐无忧结识已过了一个时节。
两人关系也逐渐越来越好,如情人般整日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但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一种特殊的羁绊。
墨娆无法解释那些细微的好感是如何膨胀成彼此深信不疑的,当有一晚她闲来无事搜索关于乐无忧的记忆,并不意外地发觉他们在一起游玩时的场景都是她还未化形时经常听人谈起却无力实现的。
乐无忧如采风流,也生个好皮囊,为人和气,其家境又极为富有,其父虽从商但与一些达官贵族也有着许些交情,凭着这些,乐无忧成了不少待字闺中的少女的所念。
这点墨娆清楚,稍微在街上打探一下乐无忧这三个字便能引来那些小姐们的阵阵谈论。
夏日炎热,乐无忧便带着墨娆去小梅斋喝酸梅汤,小梅斋地理位置虽偏僻,但做酸梅汤用的乌梅则是深山里的野生梅子,酸甜均匀,做成酸梅汤喝后齿颊留香。
“小二,两壶酸梅汤,再来一份四色鲜果拼碟。”乐无忧吩咐完后,一个老板模样的人便走来。
“无忧,好久不见,这位是……”店长是一位年过三十的男人,一脸精明的模样。
“朋友。”乐无忧含糊的把话绕过,老板听后便一脸笑意的回复道:“我还得去照顾客人,就不打扰你们了。”
“你经常来吗?”见老板走后,墨娆才问道。
“嗯,因为他家的酸梅汤极为好吃,还有就是位置偏僻不会被打扰。”
墨娆自然知道他所谓的打扰是什么,乐无忧年少风流总会有小姐想前来套近乎,若是换做别人则会极为乐意,但对乐无忧来说则是极度烦恼。
因为墨娆清楚他并非如她们所说的那般年少风流,她记得有一次他们在郊外露宿,繁星点点,风清露凉,他给她讲自己小时习武受训的故事,卷起衣袖,他将手臂上的两道伤痕指给她看:“这个是小时候父亲送我去习武,条件太艰苦,我偷着跑回来被父亲打的。另一个,则是有一次的夜袭,我身旁的师兄拿我做了挡箭牌。”
说到此,乐无忧便皱起好看的眉头说:“乐家生意渐渐做大了也就有了些见不得人的交易,这种交易派出直系亲属才最为把握,但风险及大,所以从小父亲从小便把我送到师傅习武。”
“那你一直都没有快乐过么?”墨娆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那是在遇见你之前。”乐无忧伸手揉揉墨娆的脑袋:“我的人生在我出生之前都已经被规划好了,将来我的妻子会按照他们的期望是一位贤惠,但却愚蠢的女孩,我会和她诞出家族的下任子嗣,而我,也将永远过着为家族铤而走险的危险生活。”
“不过,幸好我遇见了你。”
墨娆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乐无忧见明月高悬便吹灭了蜡烛,两人就这么听着虫鸣的声音安静的入睡了。
“酸梅汤来喽,还有鲜果拼碟。”酸梅汤一上便打断了墨娆的思绪,乐无忧将酸梅汤倒入碗中,示意墨娆尝一下。
在他殷勤期盼的目光下墨娆也只好认命地将这种她从未见过的东西一饮而尽。
“很好喝。”
“那就好,喝完这个我带你去个地方。”
除去墨娆以外,乐无忧很少主动和他人提起自己的事,也是这个原因,乐无忧没有将墨娆带去乐家的宅邸,而是将她领到了山上的小筑中。
“以后便住在这里了,可以吗?”
墨娆没有回复,而是推门进入,屋室不大但装饰精美,古香古色却又不失大气。
“由于时间仓促,所以没弄的那么细致。”
“已经很不错了,我很满意。”这可是比之前她住的废弃的院子要好了不知多少。
乐无忧暗自松了口气,生怕这个难得合他胃口的女子不满意。
“那以后你会住这么?”摇着扇子,墨娆随意开口问道。
“不能经常,父亲那边会怀疑。”
“没关系,能来就好。”
墨娆刚刚修成人形,除了品酒其余的事几乎一窍不通,但她是个妙人儿,与乐无忧游玩在民间的这段日子里,不仅学会了烹茶煮饭,更是在乐无忧的熏陶下,懂了少许音律歌舞。
乐无忧总是忙里偷闲,听说家族里近一个月不会有较大的生意,他便拉起墨娆乘上马,两人连夜出发,不过几日便到达了洛阳。
洛阳女子好新妆,游玩途中墨娆也学了许多,今日扮仙娥,明日扮龙女,不亦乐乎。
“无忧,听路边商贩说,明日便是苏幕遮节,想来会很热闹,你想要怎样的面具?”
苏幕遮节源于西域龟兹,原本是以面具遮面,互相泼水,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的节日,要一连庆祝七天。传入中原后广受皇族喜爱,可不知为何,却将这泼水嬉戏的节日订在了大雪之日。
洛阳不似江苏,入冬后天气及冷,但墨娆却不怕,她真身为柳树本就出生于北方,自然不怕天气严寒。
“我已经准备好了”乐无忧捏了捏墨娆的鼻子:“你准备自己的就好了。”
墨娆只能应允。
苏幕遮节一共长达七日,两人赶上的则是第五天,乐无忧从包袱里取出带着血色鬼面面具,这是他一次为家族处理事物来到洛阳顺手买来的,那时恰逢苏幕遮节,而他却连停留都不被允许。
取回面具,乐无忧来到先前与墨娆一同挑选面具的地摊旁,却不见墨娆身影。
“那丫头跑哪去了?”乐无忧好笑的挠挠头,向着天津桥的方向走去。
过了天津桥,沿着通渠往南走,路上船上到处都是奇装异服带着各式面具的人。
举着白纸灯笼带兔子面具的人,穿着广袖流边戴着狐狸面具的人,各式各样数不胜数,但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乐无忧也不急,依旧向南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两渠交汇处,隔着老远便看到对岸有一背水而立的白衣女子。
她好像在找人,而且找了很久。
乐无忧抬脚正想来到河岸,女子却恰好回首,那是一张用孔雀翎堆积而成的面具。她愣住,而后快速跑过长长的垮桥,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
他笑着接稳了人,伸手将她的面具揭下,面具之下她的表情有些不满。
“来的好慢。”墨娆推开乐无忧自顾自的抱怨道。
“是是,做为补偿我请你吃饭,我恰好知道当地一家特别有名的饭店。”乐无忧笑着拉过墨娆往回走去。
“嗯?好吃吗?”
“到了就知道了。”他并不知道那家饭店是否好吃,因为那时候的他,只允许有买个面具的时间。
回到江苏,乐无忧开始变得繁忙了起来,墨娆也就一人呆在山上的小筑,日日都会做两人份的饭,即便乐无忧回来的时候极少。
每次乐无忧回来都会给墨娆带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也会同她讲这些日子所碰到的新鲜事物和一些让他觉得烦心的问题。
墨娆会静静的听,然后变戏法似的从屋内拿出一坛好酒,与乐无忧对半分着喝下去。
有那么一瞬,乐无忧忘记了自己的出身,自己的任务,只想着有着墨娆的陪伴可以一起踏遍江山,看万里锦绣。
但事实却是让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