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妖界篇——人间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月
若说妖都中最大的茶馆就要属“空颜斋”了,茶馆的牌匾上,这三个字中透露着数不尽的古意悠长。
阁楼上,凉月托腮看着外面街道上各种小贩店铺,嘴角弯起的弧度显示出她此刻愉悦的心情,温柔的月光洒下,凉月银白色头发上被点染着闪着点星星点点的光。
此时的凉月已经褪下祭月圣典上的华丽得过分的血色罗裙,换上了平时的衣衫,甚至连头发也挽上了,她这般样子就如同那些刚化成人形的妖灵一般,虽面色依旧清冷,但周围气场已经褪去,哪里还有些冷漠高傲的妖皇的模样?
凉月的对面,一名与凉月年龄相仿,却异样成熟的女子端坐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低垂着,嘴角凝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墨色头发并没有绾起,松松夸夸的披着,有着别样的魅力,身上衣袍的边缘处用极细的纯银丝线锁边,看起来充满了贵气。
“喝茶么?”语气轻松熟络,看样子已经和凉月认识了许久。
凌——凉月的挚友,同时也是这间茶馆的主人。
“这可是我故乡的特产枫溪翠,风溪翠在产量本就稀少,所以就算在妖都也买不到,即是买到也是很贵的。”凉没有回话,凌也不恼,而是自顾自的拿起茶壶,用的手试了试温度,仿佛觉得不够烫,于是双手捂住茶壶表面,仔细的看能从她的指尖直接能看见用细微灵力来燃起的火光。
不一小会儿,壶里微微腾出滚烫的白气,凌抽出一小撮翠绿的茶叶,放到更小一点的瓷壶里,一边往里加水一边继续说:“这种茶不仅味道清新,而且更有提神的作用,对于你最适合不过了。”
凉月看着她,没有答话。阁楼上渐渐弥漫出一股淡淡的植物香气,若有若无,散发着令人愉悦的气息。
凌将泡好的茶倒到一个小杯子里面,伸手递过,送到凉月面前,凉月接过茶杯饮了一口,滚热热的茶水中间迎面扑来仿佛初冬冰月般的寒气,这种矛盾的感觉异样迷人,她把茶杯放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有些说不出的疲惫。
感觉到凉月变化的情绪,凌没有多问,而是转头望向窗外,极远处的的青山倒影在她瞳孔里,酝酿的仿佛无底洞一般。
“那么月,今天你想听什么故事?”凌将头转回,轻易的挑破这压抑的氛围。
茶馆消息灵通,况且空颜斋在妖都中极有名气,不论什么身份,都要来这里喝被茶,静静心,所以空颜斋极其容易收到情报量,凉月定期而来,一是为了喝一杯凌亲手泡的茶,二来也是为了了解最近一期妖都下层妖灵的生活状况。
“朕今天想听一下凌的。”估计最近妖灵们谈论最多的便是祭月圣典的事,比起这个,凉月更想知道凌身上发生的事,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如此过分的成熟?
“难得月想知道呢。”凌看着茶杯里不断荡漾的波纹,声音没有太大的变化:“那我就说给月听吧,不过时间有些久了,有些记忆,也模糊了……”
凌的家乡四季分明,柳絮飘满城池,枝头的雀儿和蝉虫一唱一和的闹腾着,直叫人过了晌午就昏昏欲睡,好似都醉在纸袋花香的熏风中。
凌歪在榻上睡上午觉,迷蒙中听到爹爹的声音,与之相伴的还有着她的妹妹和另一位和她年龄似乎差不多的少年。
凌不悦地睁开眼,看着房门敞开着,地上已经积了一层柳絮。
难怪声音那么大,凌头痛的揉了揉额角,起身来到门边准备将它关上,却不经意间扫见了和她父亲与妹妹在一起的那名少年。
“姐姐来啦?”燕话蹦蹦跳跳地来到凌的身边,抓起凌的双手:“姐姐你看,这位是陌上公子陌上谦,据说是与咱们家订了亲事。”
凌顺着妹妹燕话的目光望去,对上她的目光陌上谦便微微低头:“在下陌上谦,见过凌小姐。”
似乎不是很惹人讨厌,凌暗自舒了口气。
情况已经很明了了,定亲事时,陌上家没想到凌与燕话是双生姐妹,所以只需要一个人去嫁过去便好,若是燕话看不中,执意不嫁,作为姐姐她,自然不好推脱。
虽说从小到大都是让着燕话,这已经成了习惯,但是对于人生的大事,她或多或少会有着淡淡的不舒服。
与之第一次见面,陌上谦不好多留,在花园中稍坐一会儿便借口离开,其君子作风到让凌暗自点头。
而这时,燕话拉着凌的胳膊:“姐姐,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很不错?”
“嗯。”凌应了一声,揉了揉妹妹的头发。
凌和燕话是有着两个不同性格的女孩子,明明是双生姐妹,但是姐姐凌明显显得更加成熟。
凌喜欢找一处光线比较好的地方安静读书,而妹妹更喜欢在花园里面无拘无束的奔跑,更像一个孩子。
凌也比燕话更加懂事,更加成熟,因为作为姐姐,总是避免不了被大人灌输“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的思想,所以从小到大,凌几乎每一件事都让着妹妹,这也造就了她们不同的性格。
很可悲,明明只早了几分钟罢了。
夏风温存,房间中的凌合上书,与陌上谦初次见面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天了,而这三天里,陌上谦天天准时到来,但面对他的从来都是燕话
因为燕话对陌上谦有着很明显的兴趣,凌自然不能抢自己妹妹的爱人。
正在凌出神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接着陌上谦的声音传来:“凌小姐,打扰了。”
凌偏头看着陌上谦,在逆光中这个男人的脸上蒙上淡淡的光华,显得更加貌美如玉。
意外的没有看到燕话,凌皱眉问道:燕话呢?她没跟你在一起吗?”
“燕话说要回房取些东西。”陌上谦笑了笑:“燕话小姐想要出去走走,凌小姐一起吗?”
“我就不去了。”凌拿出另一本书,低头研读了起来。
“凌小姐。”凌这不冷不热的态度让陌上谦极为头痛:“不知陌上为何让凌小姐不满意,请凌小姐指出,陌上自然会改正。”
并非是你让我不满意,而是如果燕话喜欢上你,我就不合适出现在你们的面前。凌的目光有些复杂,她没有回话,陌上谦见状也不好再问。
“谦。”就在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尴尬气氛的时候,一声欢快的叫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燕话穿着一条淡粉色的裙子,就俏骄的脸上满是甜甜的笑意,煞是可爱。
“姐姐?”燕话跑过去挽住陌上谦的胳膊,又转过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凌,甜甜的问道:“陌上公子答应带我去赏花灯,姐姐要不要一起来?”
“我就不去了。”看来燕话已经对陌上谦产生好感了,那她就不去凑这份热闹了。
“那姐姐我们先走了。”听着凌的拒绝燕话脸上带着乖巧,陌上谦任着燕话挽着他向府外走去。
“嗯,好好玩。”感觉到燕话欣喜的情绪,凌若有所思。
燕话不黯世事极为天真,陌上谦温柔俊美,芳心沦陷,不过是抬头瞬间。
凌轻笑,继续读着她的书。
不过多时,她离开房间,没记错的话,父亲的书房里有一本她很感兴趣的书。
陌上谦与燕话回到府里后将她送回房间便去找了凌,赏花灯时他顺手给凌买了一份礼物。
然而凌房间里却并没有她的身影,将府院找了一遍,在她父亲的房间里头看见了她。
“凌?”陌上谦喊了她一声,却看见凌呆呆的看向她脚前的碎片。
古董花瓶,她不小心打碎了她父亲最喜爱的古董花瓶!
“怎么了?这是……”陌上谦皱着眉头,看见凌苍白的脸瞬间明白了什么。
“总之先回房间吧。”陌上谦拍了拍凌的肩膀,语气出奇的沉稳。
“我……我……”凌一脸要哭的表情让陌上谦手忙脚乱,陌上谦只得的无奈的哄着想让凌先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是怎么一回事?”愤怒的声音响起,陌上谦抬头看着门口,凌的父亲一脸怒气的看着自己的古董花瓶的碎片。
听见父亲的声音,凌身体一震,脸色更加苍白。
在凌即将承认错误的时候陌上谦抢先一步将凌挡在身后,带有歉意的拱了拱手,道:“伯父,真是对不起,凌小姐带我参观府邸的时候我失手打碎了花瓶,改天一定赔还伯父。”
被挡在身后的凌极为惊讶的听着陌上谦的那番言辞,目光中带着丝丝不解。
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帮她,明明彼此不熟不是么?
既然是陌上谦失手打碎的,凌的父亲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客套两句便让陌上谦和凌离开了。
出了房间,陌上谦才松开握着凌的手,凌犹豫的想要道谢,然而陌上谦温暖的手却揉了揉凌的脑袋:“傻丫头。”
感受到这亲昵的动作,凌瞬间脸红了起来,手足无措的她只得急急忙忙的推开陌上谦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头,留下了陌上谦一脸无奈微笑的望着凌的背影。
温暖这种东西,只要在恰当的时间给予,后来者再难居上。
自从那件事后,凌与陌上谦的关系便缓和了很多,陌上谦精通文学,每隔三天五天便前来找凌,同她说万里江河,说江湖侠义,说儿女情长,说妖魔鬼怪,让凌不禁听得心驰神往。
陌上谦的字迹极其秀美,凌暗中模仿却总是弄的不伦不类,知道这事的陌上谦哈哈大笑,在凌气恼的目光中,让她坐在椅子上,从她身后环住她,握住她的手一笔一画的写着娟秀的字迹。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凌看着这些字,目光迷茫。
第二日,陌上谦给凌带了一份礼物。
“这是?”凌接过,是一打写满了字的纸。
“这是你父亲说你即将要背的书,我抄下来了,这样你就可以边背边练习字迹了。”陌上谦疲惫的笑笑,很显然昨天晚上他一夜未睡。
凌心中稍微有些感动,但并没有表现在表面上,陌上谦见凌没有太大的情绪浮动,不禁有些失望。
凌看见陌上谦孩子气一般的失望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从袖口中掏出一个荷包,在陌上谦惊喜的目光下放到了他的手里。
“第一次做,可能有些不好看。”凌偏头解释道:“就当你那次帮我顶罪的谢礼。”
没上前把玩着荷包,看着密密麻麻的针脚不禁笑出声:“真没想到凌小姐居然还有这般手艺。”
“以前和娘亲学过一些刺绣。”为了避免尴尬,凌只好无话找话说。
“很好看。”陌上谦赞叹了一句随即把他别到腰间佩剑处,又故作生气的瞪着凌:“我帮你那么大忙,一个荷包就能打发掉我吗?”
“让你随意进出我的房门这难道不算吗?”凌也故作生气地别过脸。
那日他们说了好多话,他孤独寂寞的童年,他乏味苦闷的少年,他得知已经被,作为联婚的对象的不甘,以及真正她们姐妹后的愉悦。
那日凌也说了好多话,说起了每次她和妹妹吵架父母都会用一句“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来将她打发,她自幼只能以书相伴的痛苦。
说到最后已是黄昏,凌抱着被子疲倦的睡了过去。
此后的每日,陌上谦都要来这里陪凌说说话,了解她近日的苦闷,但即便是他频繁的来找凌聊天,陪伴她的时间远远不如燕话,但凌并不介意,因为她看出了燕话喜欢陌上谦,那么她只要和陌上谦保持朋友的距离便好。
但小心如凌,最终还是喜欢上了陌上谦。
有着事情,来的太过突然。
凌和燕话的生辰的时候,陌上谦提早便来祝贺,燕话欢天喜地的挽着陌上谦的胳膊,要求他带她出去,陌上谦宠溺的答应了转而问凌要不要看他们一起。
凌摇头,然后默默回房,她不喜热闹,而燕话却喜欢出去玩,陌上谦每次带燕话出去之后总会给凌带着一两个小礼物,日积月累,那些小玩意儿摆满了的凌书桌。
陌上谦的礼物凌一直会好好留着。
趴在桌子上,手甲嵌进肉里。陌上谦并不知道,看着燕话与陌上谦越走越近,凌心里充满了阵阵的疼。
夜晚,在凌几乎要睡过去的时候,陌上谦带着燕话回来了。
“这么晚?”凌看着陌上谦怀中已经熟睡了的燕话,不禁压低声音。
“嗯。”陌上谦看起来也很疲惫,他将燕话放到她的屋子里,为她盖好被子后转头看向凌:“凌,闭上眼。”
听见陌上谦的话后凌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听话的闭上眼睛。
腰间突然被加了力道,随即腾空而起,凌慌忙睁开眼睛,发现已经在墙头上了。
“这是?”凌望向远方,一片灯火通明煞是美丽。
“看那个。”陌上谦指了指头上的夜空,凌听话的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繁星浩淼,随即一朵大大的礼花绽开,五彩缤纷的落下,然后消失在神秘的夜空中。
“好漂亮。”凌赞叹了一声:“真的好漂亮。”
“时间掐的正正好。”温柔的灯火下,陌上谦转头问凌:“凌,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凌望着远处,淡笑道:“这朵烟花已经很漂亮了。”
有些秘密藏在心里就好,凌一直都没有说,其实,她最想要的礼物,是一件鲜红的嫁衣。
这次的生日是等不到了啊。
陌上谦的年龄比凌和燕话都要大,不可能每天都会来陪她们,但每次前来都会引起凌和燕话的开心。
凌和燕话逐渐长大,过了许多个生辰,每次陌上谦都会费尽心力地让她们开心,这种美好的日子过了几年,直到陌上谦越来越没有时间陪她们的时候,比较成熟的凌才大概了解陌上家族。
不同于他们家,陌上家族男丁众多,家主之位争夺得越来越厉,而这场争斗也让陌上谦那君子风格有很大的改变,虽然对她们依旧很好,但气质明显与之前不同。
就这么,在某一次陪燕话逛完夜市之后,陌上谦望着远处的灯火通明,对身边的燕话淡淡的道:“我最近有事情要离开一段时间。”
“谦,你要去哪?”燕话焦急的问到。
“东部。”犹豫了一下,陌上谦道:“不要告诉你姐姐。”
陌上谦要去东部的事情最终由燕话传到凌的耳中,惊讶的凌打破了茶杯,不顾被烫伤的部位去找陌上谦。
“你觉得要去东部了吗?”
“是啊。”陌上谦回复的风轻云淡。
“你疯了?”
“我没疯,凌,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才能使我成功的登上陌上家族的权位。”陌上谦摇了摇头。
东部的彩翼见鸟胸口的宝石一定会大受他父亲的喜爱,他思考多日才决定尝试这么一个冒险的方法。
“但是东部极为危险!”凌试图找出阻止他的最后的理由。
陌上谦轻笑的摇了摇头。
“那我也要去!”
“那里太过危险。”
“没关系!”凌固执的道:“因为我怕你有危险。”
“傻丫头。”一如从前,陌上谦揉了揉凌的头发。
去东部的事情就这么敲定了,凌虽然有些犹豫,但看着陌上谦的坚持,她也应着跟去了。
东部极为遥远,陌上谦从家中带出一条地龙,地龙行进速度快,是绝佳的旅行工具。
去东部的途中凌一直在担心着,毕竟东部是远近闻名的凶恶之地,但陌上谦那温柔的安慰,以及那句“我会保护你们”让凌彻底的放下了所有的担心。
东部宽广,或许是妖灵经常出没的缘故,竟然没有丝毫植被,三人在东部小心行走,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丢失了自己的性命。
“谦。”这不详的地方让燕话极为不舒服,陌上谦揉揉燕话的脑袋:“别怕,我在。”
三人在东部的外边寻找那彩翼见鸟,他们不敢深入,惊动里面的妖兽的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越不想要发生的事情却去发生了,不知为何强大的妖兽注意到他们,待陌上谦发现,妖兽已经近在咫尺。
“快上来!”陌上谦语气中带着焦急的跳上地龙,燕话和凌随即跟着跳了上去。
此刻的地龙也刨动他厚重的前肢,看来前来的妖兽也让它十分惧怕。
“抓稳了!”陌上谦嘱咐一声,随即驾驭地龙,让地龙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东部。
“那是什么?”燕话回头看向追向他们的灵兽,那灵兽巨大的让她浑身发抖。
“不要回头!”陌上谦腾出一只空闲的手拍了拍燕话的脑袋,坐在燕话身后的凌心中五味杂陈。
东部的妖兽素来强大,即便地龙尽全部灵力奔跑也没能逃脱,眼见着妖兽马上追上,燕话惊吓的抱住陌上谦的腰,反而看了一眼坐在她后边的凌与穷追不舍的妖兽,电光火石间,她下意识的将自己的姐姐推了下去!
一切都是那么不可置信,自己最的妹妹竟然在最危险的时候将她遗弃,凌瞪大眼睛仿佛极为惊诧。又反手抓住了燕话的胳膊,胳膊上的力道让燕话身体被迫向后倾斜,仿佛下一刻就会掉下去。
此刻。一直关注着前方方向的陌上谦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从他看来,是不小心滑下去的凌抓住了自己妹妹的胳膊,仿佛要把妹妹一起带下去一般,燕话还搂着陌上谦的腰,而这力度大的好似将他也要带下去一般。
妖兽穷追不舍,见这般情景陌上谦狠狠心,这和以前任何事件都不同,他不想死,于是他冷静地喊:“凌,放开燕话,你不能如此心狠连累你的妹妹和你一起去死!”
凌身体一震,似乎有些委屈看向他,在凌即将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陌上谦灵力一甩,凌的胳膊瞬间血肉模糊,再也抓不住的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个身影越离她越来越远。
陌上谦回头,看见那一向镇定自若,对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毫不在乎的姑娘,这一刻脸上的死灰寂寂,似乎灵魂也随着他的攻击而去,变得粉碎。
凌从地龙上滚了下去,鲜血带着刺激性的意味引诱着那群妖灵,凌本能的跑着,她不想死在这里,然而那群凶猛的妖兽却离她俞发俞近。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记不清了,只记得她碰上了前来镇压妖兽的军队,领头的是一名金色的少年,他的身边一直跟着一名少女。
隐约的听见了他们的名字,少年名为蝉羽,少女名为幻灵。
她活了下来,被救下的她在安全的地方吃着被给予的食物,一口一口地狠狠地吞下去,此刻,那个姑娘已经长大。
等胳膊上的伤结痂后凌便独自一个人回了家,回到家后面对的并非父母那着急关切的目光,而是父亲迎面的一巴掌。
最后的希望被断绝大概就是这种情况,凌捂着脸,听着父亲对她的破口大骂。
“妹妹不懂事,你个做姐姐的难道不懂事吗?如果不是你非要去那东部那危险的地方,你妹妹又怎会高烧不断至今昏迷未醒?”
“燕话被惊吓到如此,你难道不愧疚吗?”
“做事不考虑后果,你真是家里的耻辱!下次你干脆死到外面得了!”
听着父亲那狠毒的话语,刚从东部死里逃生的凌浑身僵硬,她抬起头,看见了恰好出屋,此刻正站在他父亲身后的一脸薄凉的陌上谦。
陌上谦什么也没有说,不如同之前她击碎了父亲心爱的古董花瓶,他帮他顶罪一般,此刻他就如同一个看客。
他也是自私的,数年前的打碎的那个古董花瓶对他并没有丝毫影响,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帮助了那个小姑娘,而今天,去东部的责任他又是毫不犹豫的推到了这个他当初帮助过的小姑娘身上。
明白了一切的凌一言不发,此刻她的心情极为平静,甚至还荡起一丝笑意。
虽然,她已经笑不出来了。
陌上谦看着凌脸上的笑容,只觉得心脏处好似被利刃劈开。
为什么要笑呢?悲伤也好。愤怒也好,指责也好,怨恨也好,辩解也好,什么样的表情都对,唯独不该因为这件事而笑啊!
那个清冷的姑娘,带着一些成熟和生机的姑娘,此刻就这么绝望的苍凉微笑。
就算他再怎么否认,也否认不了那个走进他生命中的姑娘。
陌上谦苍白着脸,看着那个背影在斜阳下渐行渐远。
几天后,凌离开了。
凌走了的事情不出乎陌上谦的意料,那个对他们绝望的姑娘只有离开才是最好的归宿,然而陌上谦没有想到这么快,此刻他才看出清冷的凌居然也有着如此狠绝的一面。
陌上谦连夜追了上去,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追上去,他想,就算听到那句那个姑娘一句怨恨的话语也比沉默的消失在他的生命中要好。
直到这时,陌上谦才发现凌已经烙印在他骨子里了,他突然发现,他是这么恐惧她的离开。
陌上谦最终还是追上了凌,此刻的凌一身火红的华服,美丽得简直不像他印象中的那个她。
“这是我为我的出嫁做的那衣服。”凌漠然地看向他:“当初我还那么天真的认为你回来娶我。”
“凌……”陌上谦有着千言万语,但此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凌低着头,仿佛在等着陌上谦的话,然而他却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是一句道歉都没有。
一缕血滑下了凌的嘴角,她很慢很慢地摇了摇头,说:“再见。”
再见,再也不见。
“凌。”陌上谦从后面环住她,一如从前,她还小时,他从后边环住她教写字一般的动作,然而,一把匕首却对准了她的心。
陌上谦声音颤抖:“凌,你不要害怕。”
还没有反应过来,凌便觉得胸前一痛,她感觉到身后的温暖,以及匕首刺入她心脏时的冰冷。那刻她脑中浑浑噩噩,只觉得天翻地覆万物成灰。
去东部的事情不允许暴露,这足以成为陌上家拿着虎视眈眈的人拉他下来的筹码。
他和他的确有着青春年少的记忆,那个时候他还年轻,有着雄才大略与抱负,那个时候她还年少,有着点点的成熟,但更多孩子气的天真。
回忆也会慢慢变得一文不值,没有什么,比得到眼前的更快乐。
凌倒在血泊之中,模糊中看着那个身影越走越远,良久,凌缓缓起了身。
她的本体并非动物,她的心脏也不在身体左边,凌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挺直胸膛一身孤傲的离开,探向最远的天边,他永远不可及的梦境。
她哭了,哭的像一个孩子。
……
“之后你就来到帝都了?”听完凌的故事,凉月挑眉。
“是啊。”凌笑着:“茶凉了,快喝吧。”
那段彻底伤心的往事她不愿再去想起,过去的,就让她过去好了。
记忆会随着时间淡去,但是痛却不会。
痛到骨髓,永世难忘。
凌泯了一口茶,然后放下茶杯。
茶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