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妖界篇——一曲名霄葬冷花
灵狐一族,在妖界中是血统尊贵的一族,而冷,又是这代灵狐一族中唯一的九尾白狐。
可以说,冷一出生,便是妖界审判使。
作为妖皇,凉月虽统治着整个妖族,但挚友却屈指可数,冷便算是一个。
所以,凉月对于冷那种“万物生灵只分三类,朋友敌人路人甲”的世界观很是头痛。
冷是那种孤傲的性格,交际时不会去讨好任何一个人,战斗时也不会对任何一个留手,曾经的她因凉月一句“简单粗暴没大脑”的评论而去找凉月打了一架,当然,顺带毁了周围十里建筑。
妖界已有多年未出现混乱了,所以凉月很放心的将作为审判使的冷扔到人界,人的寿命很短暂,转瞬即逝罢了,也正因为这样他们的一生才比其余各界生灵更加精彩,凉月想让冷领略这份精彩从而填补性格上的空白便将其派往人界。
九年,冷在人界中停留了九年,九年对于人类来说是能将总角儿童变为弱冠少年的漫长岁月,而对了妖灵们来说不过转瞬即逝罢了。
九年后,在凉月伏案书写妖界各项事宜时,冷默默出现在凉月背后。墨色的眸中不带有任何情感,冰冷的令人窒息,周身弥漫着不能忽视的哀伤情绪。
“你变了。”
这是再见时凉月第一个想法亦是她第一句话。
……
九年前——
太阳惨白中带进一丝血般红的光波,放射出万道光芒。阳光穿过树丛,透过晨雾密密斜斜地洒满了大地,天边被渲染成的火红,隐隐散发着炙热的气息,妖界没有太阳,月光也是清冷的,这种日出的景象对于冷来说是极为新奇的。冷坐在一处破旧的房檐上,轻轻托腮向远处凝望。
“唉唉,你们知道吗?南家有人要来咱们学府啦!”
“是那个在皇上身边当红的那个南家吗?”
“是啊!了不就是那个南家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个漂亮的美人。”
“没戏,听说是个男的!”
院子中突然响起了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打破了这份宁静,冷不由皱了皱眉,在妖界中总有些女妖会闲的无聊嚼舌根,没想到人界男子也会是这般模样。
冷依旧望着日出,对他们谈话内容提不起丝毫兴趣。
“嘿!来了来了!快看!”
听着他们的对话冷无奈摇头,看来安安静静看会日出是不可能了。
“南家南怀瑾见过各位师兄。”正准备起身离开,下边突然传来另一个声音,听声音年龄应该不大,但却透露出点点冷静和沉稳。
不知为何,本应离去的冷视线下移,刚好南怀瑾略微抬头使冷看清了他的相貌。
此时的南怀瑾还不大,他的袍服雪白,一尘不染,干净的连日光都不好意思留下斑驳的树影,他得五官精致的不可思议,脸上隐约的带着温和的微笑。
那微笑似曾相识。
冷低头思索,在记忆中,那是凉月应酬那些令人头痛的贵宾时的笑。
那笑,并非发自内心,笑意不达眼底。
南怀瑾或许还有些不足,资深的老狐狸们会轻易看出,但这幅模样对付那些同龄的草包绰绰有余。
接下来,便是理所应当,被他外貌骗到的孩子们围在他身边拉扯的问东问西。
冷摇摇头,再无任何兴趣,转身离开。
而那一刻,南怀瑾仿佛有感应一般抬头看向那已经空无一人的屋檐。
那时,命运的红绳就已经缠绕在他们身上了,无法回避,无法逃离。
时光飞逝,转眼间,便离南怀瑾来到这个书院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而这三个月,冷依旧在屋檐上看太阳。
以往在妖界时,冷坐守妖界,做什么都是听凉月指挥,她也懒得想下一天去哪里干什么,这也就造就成来到人界连续看三个月日出的情况。
而这三个月,她也好几次不经意的扫过南怀瑾。起初,她不过是一瞥,就像瞥石头瞥假山瞥门口路过来化缘的老和尚一般,但随后她也对有这个聪明的男孩起了一些兴趣,不过要说也不全是兴趣,说到底新奇罢了。
拖着腮,冷在孤月下望向天边,突然想起她那王座上的主上,在别人眼中自然是令人羡慕,坐拥万里江山,受着妖们疯狂的崇拜的尊敬,但冷知道这皇位并非那么让人羡慕,他们只看见凉月那意气风发的一面,却不见她努力练习灵力努力背书的一面。
都是这样,只羡慕你超出常人那一面,却根本不付出辛苦。
南怀瑾也是这样的人,夫子夸他聪明却不知他这是用彻夜的苦读的勤奋换来的成就。
冷打了个哈欠,有些意兴阑珊。
学府外突然边出现的数百个脚步声让她神色微冷,这个时候带着武器来到这种地方,恐怕没安什么好心。
脚步声更近了一些,冷屏住呼吸听着他们交谈,想知道他们的来意,然而让冷失望的是,这些人很明显训练有素,没有任何的交谈,整个队伍都是死亡一般的安静,甚至连脚下踏过草地的“刷刷”声也被尽量压低。
没有知道这群人的来意,冷也并没有什么失望,这些人并不是针对着她来的,说到底,她只不过是一旁的看客而已。
这些人到了学府门口,纷纷翻过墙,分散人数把学府包围,直到他们燃起了火炬,一些值夜的人才看清,在值夜的人叫喊声中,那些有着丰厚背景的少爷才懒懒散散的起床,待他们看清周围的模样,才反应过来失声尖叫。
坐在屋檐上的冷面无表情,只是嘈杂声让她有些不悦。
“都安静!”领头的蒙面黑衣人也有些受不了这些养尊处优的少爷们的失声尖叫,在他看来,不过是一群到处炫耀自己家的身份地位的白痴罢了。
“我们只是再找两个人,请大家安安静静在这等几炷香的时间,我便不会伤害你们,虽然各位家里都很有权势,但是就今日这般,就算是将你们都杀了也查不出什么吧!”说到这,黑衣人声音冰冷,一时间那些富家子弟都不敢再发出什么声音。
“好,现在搜查!”
就在那群富家子弟都不敢出声瑟瑟发抖的时候,却有一人偷偷的跑了出来,那是南怀瑾,虽然领头黑衣人说不会伤害他们,但是南怀瑾从小就不相信任何人,自己的生命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好。
而就在此时,冷也行动了,那群藏头露尾的家伙们寻找自然会寻找各种死角,她呆在那儿迟早时候被发现,虽然她不怕。
这般想着,冷从房檐上一跃而下,恰逢南怀瑾往这边跑来,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虽然他一直小心翼翼的注视着周围的动静,但依旧被猝不及防的冷一脚踩了上去,南怀瑾应声倒地,身体与地面相碰发出“砰”的一声。
这时冷扬起的白色衣袖也缓缓落下,南怀瑾虽然处于极不利的情况下,但是此刻他也有些微微窒息。
或许是刚刚太过专注观察黑人的动向,竟没发觉南怀瑾什么时候来到院中,一瞬间,冷有种杀人灭口的想法。
打晕了埋到后院烟草地里,能不能活下来看他造化了,这般想来,脚下没有放开反而多加了几分力道。
“这位姑娘……”南怀瑾见冷还没有松开脚的意思只得无奈出声提醒。虽说对峙情况下谁先出声便是丢了气场,比拼沉稳,稳不住的那方必定先输,但那些都是基于双方平等的来说的,像现在这种状况就如同猫爪子下的耗子一般,你耗子在沉稳猫也镇不住一只瞎猫,何况这只就只会干瞪眼。
而且此刻他们的共同敌人是那些不明目的的黑衣人不是吗?
冷看着脚底下的人,略微犹豫一下然后缓缓的抬起腿,看见南怀瑾一脸无奈的表情,杀人灭口的心思也就淡下许多。
脚步声越来越近,冷和南怀瑾互相看了彼此一眼,随后双双向院后跑去。
这院子通向后山,后山常年没人打理,杂草纷乱,也是藏人的好地方,来到后山的两人一直走到绝对安全的地方才停步。
南怀瑾大口喘气来恢复体力,而冷只是靠着一棵树向远处凝望,她是妖界的审判使,这点路程自然不会让她感到乏累。
南怀瑾缓过气,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冷,冷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来,一双普通她头顶那皓月星空般的眸子让南怀瑾略微有些窒息。
“这位姑娘,在下之前从未见过你,不知姑娘姓名?”南怀瑾眯起眼睛,虽然面前这位陌生的女孩美的让人窒息,但他依旧极度警戒,他从来都不信任任何人,这点在之前的南家早就学会了。
冷偏头,直接无视了南怀瑾的话,南怀瑾见状也没有生气,声音平淡:“在下还有些私事,就不打扰姑娘了。”说着,便转头离开。
见南怀瑾离开,冷突然动了,一直提防着冷的南怀瑾大惊,袖子里滑出一把匕首,仅仅盯着冲过来的冷。
冷向南怀瑾扑了过去,一下子就把南怀瑾撞到在地,草丛里暗藏的石头咯在南怀瑾脊椎处,咯的他生疼,但他喊不出来,因为冷的手正仅仅的捂住他的嘴。
不过几秒,树上便跃下两个人影,正落在他们先前站立的地方。
“奇怪,刚才明明听到这里有声的。”一个人影语气惊疑,又不甘心的四处打量着。
“得了吧,那群养尊处优的少爷们能有这胆量半夜在这深山中有这么远?”另一个人语气带着鄙夷。
“也是。”之前说话的那人挠挠头发:“再检查一下吧,万一让那俩崽子跑了可就不好交差了。”
两人说着便又重新跃上树干,待两人离远了后,冷才起身,她身下的南怀瑾已经一身冷汗。
冷微微皱眉,将南怀瑾插在自己腹部的匕首用力拔出,南怀瑾这才反应过来,一脸歉意。
“抱歉,我……”南怀瑾试图解释。
冷没说话,把匕首扔回南怀瑾,又撕开自己裙摆,把伤口勒紧。
现在在人界,并非必要她不想使用灵力。
一时间,两人都默默无话。
夜凉如水,离黎明还有些时辰,南怀瑾犹豫半天,上前把自己外衣盖在靠在树上睡着了的冷的身上。
这女孩究竟是谁?刚刚若不是她自己就会被那些人发现吧?南怀瑾看着冷的侧脸,完美的如同仙女一般。
或许真的是仙女吧?南怀瑾坐在冷的身边,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南怀瑾醒来事冷已经离开了,原本盖在冷身上的衣服也被放在他身上。
回到学院,那群黑衣人已经离开了,除了被带走的两位家底不强的少爷外,还有几位因为反抗而被杀死。
南怀瑾嘴边露出嘲讽的笑,木隐于林,谁知道他们真正目的是在被杀死的那几个人中,还是被带走的那两个人?
不过,这些就和南怀瑾没有关系了,南怀瑾依旧如往常般生活。
此后,南怀瑾再也未看过冷的踪影,有时候,夫子教书时窗外那熟悉的目光让他豁然转头,视线之内不出预料的没有一个人影。
师兄们都笑他被鬼摄魂了,听这话南怀瑾也不做辩驳,不知为何他在心底相信这那个只见过一面甚至都不知道名字的她,回想起那晚月光下散发着孤寂情绪的白衣女子,美的惊心动魄,那种美不像是他父亲身边的那群姑娘,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姣好的容貌下隐藏着肮脏的内心,让他恶心。
南怀瑾叹了口气,书院里的师兄都因为他出身南家而为此羡慕,但又有谁知道他的痛苦?他那身为南家家主的父亲对他在物质上自然不会短缺,不因为多爱他而是不能丢南家的人,做为庶出,又是酒后乱性所致,他自然不会受到过多的宠爱。
南怀瑾苦笑着,将手里的剑挥动的哗哗做响。
“嗖——”破空的响声从右侧袭来,南怀瑾本能的用剑抵挡,然而那东西不偏不倚的击打在他手腕处,瞬间的剧痛让他的剑差点脱离出手,手腕微微颤抖几下,南怀瑾这才看出刚刚攻击他的只是一个小石子。
“谁?”南怀瑾忍痛向石子飞来的方向看去,那里,冷正托腮望着她,虽然眸中不含任何情感但也足以让南怀瑾兴奋。
“这样是不行的。”冰冷的音调从口中传来,恐怕连她都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要多管闲事吧?
听着冷的话语,南怀瑾还略微有些稚气的脸上露出了同龄人的笑:“那姑娘有没有兴趣对在下指导一二呢?”
屋檐上的冷偏过头,并未答话。
南怀瑾也不急,就那么安静的等着。
过了许久,一阵风吹来,冷墨色长发随风扬起,在南怀瑾惊喜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那边,现在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么?”眉眼弯弯,南怀瑾嘴角笑意真诚了许多。
听着这话冷没有什么表示,素来性格冷淡的她也并未回话,而是头也不回的一跃到房顶,在南怀瑾苦笑下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冷。”淡淡的声音传来,而人已不知所踪。
“冷么?”南怀瑾呢喃一声,回想起如同她的名字一般的冰冷淡漠气质,不由笑着摇头。
既然答应了南怀瑾冷自然没有反悔的兴趣,不过冷以前从未指导过任何人,所以常常是冷不做任何解说的挥舞一套剑法,南怀瑾在一旁观看。
最初的时候,在冷挥舞一套剑法之后南怀瑾只能模仿剑法中的一两个攻势,再后来,可以完整的模仿出一套,运用成熟后便将这些做了稍微的调整处理,使它们更为贴合自己。
冷都不得不承认南怀瑾的天赋,与此同时还有他那让人惊叹的恒心。
在之后的四年岁月里,冷便一直陪在南怀瑾身旁,看着南怀瑾青灯下的彻夜苦读,看着南怀瑾刀剑旁的飒爽英姿,看着南怀瑾对她投来的目光中酝酿的她看不懂的情感。
四年时间,南怀瑾已经从一个孩子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少年,而冷,她依旧是初见时那袭白裙并未有任何变化。
冷究竟是什么人?南怀瑾不仅一次想问。
但每次看见冷那淡漠的身影时又将问题咽下。
其实什么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你不会害我对吧?
四年后,成人礼已过的南怀瑾即将动身回归家族,冷立在房檐上看着院中已收拾好即将离开这里的南怀瑾,借着月光,面容上蒙上了点点疏离的月华。
“冷……”南怀瑾轻轻叫着她的名字。
周围浮动着花草香气,夏风温存,满天流萤,映着夏夜星芒,南怀瑾突然伸出双臂,脸上习惯的微笑已经消失,取而代之是即将失去某些重要的东西般的紧张与害怕。
冷看了看南怀瑾,又回头望了望天边的明月,突然纵身跃下房檐,一如四年前的初见。
南怀瑾笑了,稍稍上前接住落下的冷并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他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孩子了,此刻他想他能够守护他臂弯中这个他要用尽生命去守护的人。
回到南家,不出意料面对的是父亲那张冷漠的脸以及他身边各位妾室的不屑的目光。
南怀瑾丝毫不介意,他很简单的说了一下这些年的生活,然后在他们惊讶的目光下介绍了冷。
冷气质出众无疑会引起他们的注目,但听说冷在京城举目无亲那些女人也就放心了,若南怀瑾娶了一位背景权势大的姑娘做妻子那他在家族的地位必定一跃而起,毕竟谁也不想让以及的儿子多一个竞争对手。
而冷自始至终表现的冷淡无话在她们内心已被“没见过世面,被南家这种阵势吓傻了的蠢丫头”解释。只有南父对冷稍微注意一下,毕竟冷的气质是那么鲜明突出,但在回想一遍京城高管达贵的小姐们的模样,没有一人符合面前的冷,也便就没有多加注意。
南怀瑾在礼毕之后便拉冷回到自己的房间,穿越层层长廊,南怀瑾的步伐也越来越快。
终于,在长廊末最后一间不起眼的屋子前,南怀瑾推开房门,阔别四年的屋子就这般再度映入眼帘,屋子里还算干净,毕竟再不受宠也是南家少爷,这方面奴仆们是不敢怠慢的,但屋中的摆设就堪称简陋了。
这里是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十二年的房间,那年母亲去世,父亲便将他送往一处偏远之地的书院,四年后他回来了,虽然离开多年,但感空气中那一丝及淡的母亲的味道让他精神不由的放松。
他想如果母亲还在的话一定很开心见到冷,冷也一定不会排斥他的母亲,因为,她们都是那么美好的人儿。
将房门关上,南怀瑾表情逐渐严肃,既然决定回来,怎么能不做些什么呢?
“冷。”回头看着身边的人,南怀瑾犹豫了一下。
“嗯?”冷抬头,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冷……你能一直陪着我么……”
对于这种问题冷也并不回避,很快便回答道:“好,只要主上不召集我回去,我便可以一直陪着你。”
主上?南怀瑾心神一动,神色变的严肃:“冷,认识这么多年我从未多过问你的家庭,现在我……”
见到南怀瑾严肃的表情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道:“主上?她是妖皇凉月……”
妖皇?有些类似与某些封号,南怀瑾大脑飞速思考,不过如果胆大一些想想,冷面貌极美,身手不凡,四年容貌未变……想到某种可能性的南怀瑾倒吸一口冷气,克制住语调的颤抖,让自己声音尽量趋于平缓:“冷,你是……妖吗?”
“嗯,是啊。”冷点头,随口道。
……
离那天已过去好久,然而南怀瑾还是没有从“冷是狐妖”这事实上接受过来。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妖吗?而且还自成一界?听起来真是荒诞。
不过……南怀瑾皱着眉头,冷从来不说谎,如果碰到不愿回答的问题便会沉默,无论如何也不会说谎。
南怀瑾站在荷花池旁,抿着嘴唇。
即便冷是妖如何?且不说他南怀瑾实现梦想难道还要靠一个女子之力?就是冷对他不离不弃他也不应该因为一个身份之事排斥她啊。
南怀瑾嘴角溢出一丝不可察觉的温柔的笑意。
是吧,冷?
你会永远陪着我吧?
那么,我也会摒弃这些观念,抛去力量抛去妖界抛去一切,你只是我的爱人。
一年之后,南怀瑾的为人处事让其父亲刮目相看,南怀瑾逐渐接触了政治这个圈子。
三年后,南怀瑾的名字在京城中传开,在年轻一辈中很是响亮。
南父也开始注意到这个不被认可的孩子,在这一年南怀瑾的生辰上,南父为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生日宴。
由于南怀瑾很可能是南家的下任继承人,所以这场生辰宴举行的极为隆重。很多文武百官都来到宴上,提早和南家未来继承人混个脸熟总是没错的。
宴上,南怀谨的无聊赖的听着他们说这些恭维的话,看他们呈上的奇珍异宝,眼睛却只盯着冷,直到最后,她也没有送他礼物,这让南怀瑾不免有些失望。
冷察觉到了南怀瑾的失落,待宴席散了,将他叫了出来。
“南怀瑾,过来。”她招手,他便听话地走了过去,冷从袖口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将它送给他,南怀瑾目中一亮,接过去仔细把玩,爱不释手。
长剑固然是南怀瑾主要的武器,但总该有些贴身的武器用来防敌,冷便亲自动手为他制了一把,还特意在匕首末端刻上六个字:“南怀瑾,百岁安。”
南怀瑾将冷半揽在怀里,握住冷的手,轻轻凑到她的耳边,语气中带着一点点期盼:“冷,你还这般称呼我吗?”
漫天星辰等在她的眼里,良久,冷微微恍惚,道:“阿瑾。”
南怀瑾笑了,笑容中带着点点孩子气的意味。
五年后,当今圣上的其中一个女儿木儿慕名南怀瑾,终于在一次游玩中偶遇,回到宫中,央求圣上赐婚。
南怀瑾的名字再一次震惊了整个京城。
与此同时,南家后院一间屋子里,南怀瑾在疯狂的砸东西。
木儿要嫁给南怀瑾,那么以她公主的身份自然不可能为妾室,但公主是妻,那冷呢?冷怎么办?陪了他这么久的女孩怎么办?
几乎把所有能砸毁的东西全都砸了,南怀瑾抱着酒罐就这么躺在地上茫然的望着房子的梁架,仆人都被他赶走到院外,这种时候还有谁愿意触南怀瑾的霉头?
“南怀瑾。”冷从屋外迈入,依旧是初见那身白裙,这么多年过去了仍不见一丝旧味。
“冷……”看清来人南怀瑾挣扎起身,有些迷茫的喃喃道。
冷在南怀瑾身边蹲下,看着南怀瑾因为烈酒而导致的面色潮红不禁轻轻一笑,而南怀瑾因为冷这倾城一笑,下意识的将冷拉入怀中。
“冷,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娶那个什么公主。”南怀瑾收紧双臂,几乎孩子气的呢喃。
听了这话冷没有任何表示,不过并没有挣脱他的怀抱。
只是冷没有想到,南怀瑾会背弃在那个令他绝望的那个他们第一次相拥的夜晚许下的诺言。
那日,冷在南怀瑾书桌旁看着他书写毛笔字,突然传开公主驾到的消息让两人都措手不及,木儿公主不顾身后的仆人,径直的跑到南怀瑾书房,开心的小脸在跑到南怀瑾书房里看见冷的背影后瞬间僵硬,但在冷转过头的时候又变的疑惑不解。
“怀瑾,她……是你妹妹吗?”木儿公主指着冷,看着这个年龄不过在十七岁的女孩发问。
听着公主的话,冷下意识的转向南怀瑾,但南怀瑾没有看向他,只是沉默,过了好久,南怀瑾笑了:“公主说笑了,她不过是我的一个婢女罢了,公主今日前来来访未加通知,在下也未准备什么礼物,不如,在下带公主小游南家,如何?”
冷身体一震,仰头看着他,依旧淡然的表情却又好像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南怀瑾也从那个少年长成了一个大人,时间漫长的冷需要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表情。
冷穿着薄薄的衫子站在书桌旁,眼睛盯着那个她从小看大的男人的身影一动不动,可南怀瑾一直在看着木儿公主始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南怀瑾走到她身边时冷下意识的抓紧南怀瑾的衣袖,女孩子总是有着先天的敏感,看到这一幕的木儿公主有些气愤的嘟嘟嘴,而后插在冷和南怀瑾之间。
木儿公主颇为不耐烦,狠狠地打上冷抓着南怀瑾的手,然而冷的手却一直都没有松开,木儿公主气愤的刚想加大力道,南怀瑾便从袖口中抽出匕首,狠狠地将冷拽着他的衣角处划掉。
那是他送给她的匕首,上面还刻着“南怀瑾百岁安”。
之后木儿公主说的话冷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回过神来屋子里只空留她一人,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想起,扑面而来的冷风让她身子颤抖一下。
她突然觉得世界很冷,茫然的望着四周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从来没有感情的眸子中沾染了点点类似于委屈和悲哀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南怀瑾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冷。”南怀瑾语调淡漠:“我和公主订婚了。”
冷就那么静静的听着一如以往那般没有回话。
“在我看来,比起自我努力,娶了公主会是掌管南家的一条捷径。”南怀瑾背过手,继续低声叙述:“所以,你走吧。”
所以,九年的陪伴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沉默了一会,没有辩解没有吵闹,冷从南怀瑾身边经过,墨色长发飘起,最后划过空气,终于消散。
天上月华如水倾泻,照的院外梧桐疏落,落英缤纷,荷花池上的亭榭是静谧银白色。
那个夜晚,很安静,就像那年他们的相遇。
冷站在南怀瑾的门前,沉默地看了半晌,而后慢慢掩上门,月夜之中她未回过一次头。
她本就是这样的人,从不会死缠烂打欲擒故纵,她就是她,永远都不会惺惺作态。
所以,那一刻,南怀瑾是真的把她弄丢了。
……
冷的记忆到此戛然而止,凉月皱眉看着她腿上熟睡的冷,有些无奈。
她用法术让冷晕过去了,这样才方便读取记忆,冷在人间的遭遇让凉月有些后悔当初自己为何那么直率的将冷放到人界,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再过后悔也没有用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让冷从这段情伤之中走出。回想起冷那哀伤的情绪,凉月冷漠的伸出手,指间灵力散发到殿外,须臾之间初夏便出现在凉月身前。
“小姐?这是……冷?!”初夏显而对不行出现在这里的冷表示惊讶。
“嗯。”凉月点头,并未过多解释:“照顾好她,朕出去一趟。”
“小姐你去哪里?”初夏对自家小姐很是不放心
“冥王那里,”顿了顿,凉月补充道:“只有他那里才会有孟婆汤吧?”
说完,凉月身影便消失在空气中,留下一脸疑惑的初夏和昏迷不醒的冷。
孟婆汤,是为了让转世之人在轮回是忘却前尘记忆。利用灵力抹去记忆只不过是封印,这段沉睡的记忆早晚会被它的主人重新想起,而喝了孟婆汤之后,记忆就彻底散失在六界之中。
凉月回到妖界后,没有任何犹豫的将孟婆汤给昏迷中的冷灌了下去,七日之后,冷醒来,如凉月所愿,她对自己去到人界的事没了印象。
一切都和没有发生过似的,冷依旧是妖界的审判使,为凉月巡游妖界领土,击杀蠢蠢欲动的妖兽。但一切都终止于二百年后。
二百年后,一颗嫩草幻化成人形,那相貌,赫然便是二百面前的人类少年南怀瑾。
或者说,他就是转世之后的南怀瑾!
他仍记得当初的一点一滴,仍记得他最爱最放不下的人。
然而,彼时的冷已经没有任何记忆,在他身边经过之时,就如同在万千妖灵身边经过一样,毫无半分波动。
南怀瑾手还伸在半空中,在冷离去好半天之后才呆呆的收回自己的手。
她果然是生气了吧,南怀瑾苦笑。
二百面前,在他还是人类少年南怀瑾的时候,娶了公主辜负了冷九年的陪伴,寿正终寝后不知为何未消失前世的记忆反而投胎成了草木妖灵。
冷是妖,如果有一天修炼出人形那一定会见到冷。抱着这个想法,南怀瑾仅仅用了百年便修炼成人形,当他迫不及待寻找到冷时,冷从他身边径直飞走,就如同他当年让她离开那般毫不犹豫。
南怀瑾望着不同于人界的天空,他想,总有一天他会再次见到冷,那个时候他一定再也不会放手。
南怀瑾再次见到冷是百年之后,在此其间他听闻了很多妖界的事,让他惊讶的是冷居然是妖界三大审判使之一,想见她的实在太过困难,但凉月即将举行祭月圣典,由审判使们通知各地,这便使他有了一个可以见冷的机会。
现在,冷就在他的对面,南怀瑾心情不可抑制的激动,他应该怎么说?说数百面前因为木儿公主一句“她是你妹妹吗”的话让他认清了人妖殊途,他会不断老去而她会一直留在十七岁的年龄吗?或者说他在让木儿生下男孩后再也未碰过她吗?或者说每个月夜都抑制不住对她的思念?南怀瑾不知道,他现在只想拥抱那个让他爱了百年的女孩。
“你是谁?”就在南怀瑾接近冷时,冷手中的剑直逼他的眉心,冷淡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冷,我是南怀瑾啊。”南怀瑾有些紧张。
“南怀瑾?我不认识。”冷收回利剑,转身准备离开这里前往一个目的地。
“冷!”还未弄清楚那句“我不认识”,南怀瑾看着要离开的冷慌忙飞奔过去,嘴里喊着“我是南怀瑾啊!”
冷皱眉,回头冷冷道:“我说过,我不认识。”
说罢,便径直飞走,留下南怀瑾在其身后边喊边跑:“冷,我是南怀瑾啊!”
“冷,我是南怀瑾啊!”
“我是南怀瑾啊!”
“我是……南怀瑾啊!”
“我是……南怀瑾……啊……你怎么……就不认识了呢?”
那一刻的心碎谁能听到,南怀瑾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冷从来不会说谎,这点他比谁都清楚。
在我身负重任被世俗锁链扣住时未能抓住你,在我终于获得自由的时候你却已经将我忘记。
或许,这就是你我的距离吧?
在祭月圣典上南怀瑾站在遥远的山坡上望了冷最后一眼,这期间,他用过很多方式让冷想起他,包括制造偶遇,包括一言一行的模仿。
只是,她再也没有想起他,想起这个记忆深刻的名字。
所以,祭月圣典上,南怀瑾站在遥远的山坡外,虽然看不清冷的容貌,但隐约可以看见她忠实的守在了妖皇身边。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那年冷离开时的样子,不知那时候,她是不是如自己现在这般,
万念俱灰。
南怀瑾笑了,想起了与冷初见的时候,那时候她在天上,他在地下,她一跃而下,白色广袖在空中飘扬。
如果,回的去就好了……
那样,就好了啊……
南怀瑾双臂张开,从山峰处一跃而下,冷走的那天他哭了,他想,他的女孩应该不会哭吧,毕竟她已经将他从自己的记忆中彻底抹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跃下山峰的一瞬间,台阶上的冷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回头。
“怎么了?”妖皇凉月注意到冷的变化,低声询问。
“没什么。”意识到还在举行典礼的冷恢复了之前的姿势。
可这般说着,冷的左眼,莫名其妙的流下了一滴眼泪。
终究是错过了啊。
山下,南怀瑾尸首旁,一个紫发女孩凭空而立,女孩脸上蒙着淡紫色的面纱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裸漏在外的手腕脚踝上都系着紫色铃铛,风一吹便组成了叮咚作响的乐章。
“私自改变生灵的种族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呢,你还不知道珍惜。”女孩子口气虽然抱怨但脸上依旧笑意满满:“罢了,冷的笑话看的也差不多了,该去看一看,平惠儿的了。”
这般说着,人已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串叮叮咚咚的铃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