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性的摆弄着手中未完成的火蝠刃，心却已沉浸在了回忆中。在这样的状态下，洛芸用平静的声音，缓缓诉说着压在他心头多年的哀愁。

“这一切的起源只是两个人的一场争执，或者说表面上看应该是这样。

“这并不是一场普通的争执，而是关于政见的不合。二十年前，在中州东域的北部有一座大城，其以城主之姓为名，被唤作洛城。没错，我本是那洛城城主的养子。我的养父名叫洛炎，他便是曾经名震东域的风火林山四大名将之一的其掠如火，洛炎。”

听到这里，秋蝶儿内心不为人知的地方被悄然触动，显露出一副苦涩的神情。洛芸自然不知其所想之事，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继续他的讲述。

“不知秋姑娘们是否了解，在二十年前，东域曾经易主。虽说不论在过去还是现今，东域之主毫无疑问一直是我们所说的阳落城，但你们可知阳落城也曾更名改姓，换君易主？我父洛炎与叔父洛离争执之事，便与此有关。”

学识广博的秋羽略微沉思了片刻道：

“好像却有其事。虽然我了解的也不多，但曾听父亲说过，阳落城本名阳升城，其皇室原本为杨氏一族，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阳升城的皇位由曾任大臣的凌氏一族接替。新皇登基后便将阳升城改名阳落城，大概是避讳谐音象征旧皇室复辟之意吧。”

洛芸点头道：“不愧是秋羽姑娘，正是如此。阳落城易主后东域曾数年动荡不安，新旧王党之争引发多城内乱。最初洛城在我父洛炎的管理下始终政见统一安定祥和，然而在十年之前，内乱还是来了。

“洛炎主战支持新皇族凌氏，洛离却以背弃旧皇杨氏为耻，痛批凌氏是逆贼，应合天下之力共同讨伐。二人吵了一夜，随后又数次发起护城议会表决，最终洛离带领一部分亲卫离开了洛城，并激愤的声称要将洛城与逆贼一同铲除。”

洛芸摇头苦笑三声，接着道：

“我那时年幼，不懂天下大义。但兄弟相对立到此地步，真的就是大义了么？这本来是可以解决的矛盾，却就这样变得越来越僵，越来越复杂，最终引来了太多不该参与的势力。

“洛离毕竟势孤，他为了寻求帮助竟投靠了一个能与阳落城抗衡的组织，九刃众。”

秋羽恍然道：“我听说过九刃众的事情。这是个不属于东域、北域和西域任何一地的佣兵组织，也没有任何势力倾向。这个组织由九个首领组成，因此而得名。据说任何一名九刃众直属的势力都不亚于数座大型城邦，若真是有九刃众直接相助，我想我能理解洛城当时的处境了。”

洛芸点头道：“分析的很对。然而实际情况稍有不同，洛城虽然相较力弱，但毕竟也是区域性大城，若处理得当同样能得到数城相助。而九刃众也绝无可能全力对付某一座城邦。再加上洛炎支持凌氏皇室，阳落城对我父十分赏识，顺利的话得到阳落城增援也毫无问题。

“为压住城中投降派和倒凌派的声音，洛炎传书求援于阳落城，想借阳落城之威震慑政见不和的大臣们。阳落城爽快同意了此时，派外交使团前来议政。然而真正的变故就在这时发生了。

“洛炎从来不是个保守的人，乐于接纳新鲜事物。当时巫师塔的影响力在阳落城的帮助下日渐扩大，洛炎支持凌氏自然也不反对借用巫师的力量，而且他做的比多数人更彻底也更开明。

“在洛城中巫师不会受到任何歧视，不论做任何事情时都有平等的机会，甚至城中重要官位也有由巫师来担任的。

“然而洛炎的支持不代表众人便接纳了巫师，正相反，人们将矛盾的矛头指向了洛炎。这么些年来，养父一直默默承受这些压力，真的是太辛苦了。然而他依然坚持这个选择，他的首席军师吴井便是一位来自巫族的纯种巫师。

谈到巫师这个话题，洛芸不得不小心的抹去了诸多细节。同时他也在悄悄观察二女的反应。出乎他意料的是，二女对这个平常人们纷纷忌讳的名词无动于衷，既没有厌恶也没有怀疑，只是充满好奇的专注倾听着洛芸的讲述。

“虽然是个巫师，但我不得不说一句，吴井是个睿智而和善的人。他与普通人没有任何不同，不嗜血，不荒淫，更不邪恶。至少他曾经是这样。我之所以对他这样了解，是因为那时他是我的老师，而他的儿子也曾是我最好的伙伴。

“这也是为什么我决不相信他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就在阳落城使团来到洛城与洛炎商议援军之事时，以吴井为首的十余名巫师突然闯入议政厅，残忍杀死了众多使官，唯有为首那人在洛炎的保护下幸免于难。洛炎素来掌军有道，护城军迅速反应将行刺者尽数当场抓获。

“然而只是稍加调查便惊人的发现，十余名巫师都曾在城中担任要职，更有不少受到过洛炎的赏识。使官因此大怒，撕毁援兵文书，当夜便返回阳落城。”

听到这里，感性的秋蝶儿也显得有些愤然，这在洛芸看来有些可笑，不管她对巫师的印象如何，都改变不了自己就是巫族人的事实。巫师的力量，在她身上是与生具来的。

然而秋蝶儿却只是问道：“讲了这么多，和魔物又有什么关系？再不说我就不听了！”

洛芸哑然失笑，原来愤然是为了这个：

“蝶儿姑娘，当然有关系。一个平时温文尔雅一心一意辅佐我父洛炎的人，为何会性情大变反其道而行？一个谨慎缜密的人，又怎会如此鲁莽硬闯刺杀还落得自己被捕？当时满城上下唯有一人对此事颇为怀疑，那便是洛炎。

“后来的事情也印证了他的猜想，这些巫师失去了原本的意志，他们都被魔物控制了。然而那时没有人接触过魔物这种东西，甚至没有几人听说过这个词。因此巫师之乱引得流言四起，为了稳定局势，同时为了彰显司法的公正，洛炎不得不下令将吴井等人斩首示众。

“那一幕第一次深深刺痛了我的心，虽然后来我也就麻木了。我痛的不只是吴井，还有因九族之连同样被斩首的吴井年仅八岁的儿子。我的朋友就在毫不知情下开心的站到了行刑台上，身首异处……我想洛炎那时也很心痛吧……虽然到头来连他也……”

洛芸停声轻叹，却并未哽咽。这只是伤痛的开始。

“处决刺客只平息了义愤的民众，失去了阳落城的援助后投降派的声音在官员中传播开来。洛城自古以来便是大城邦，城邦的权力机构是众要员与城主组成的护城议会，洛炎虽为城主，但权力十分有限。再加上洛城素有严格执法的传统，即使城主也不得违抗法律凌驾于议会之上。

“似是看准城中内乱的机会，洛离频繁出现在洛城周围区域，他们在九刃排名第六的龙力王及九刃排名第二的光武君主的帮助下，只用了短短几天便尽数攻破洛城的四座属城和六座盟城，最终大军开至洛城城郊逼迫洛城在七天内投降。洛城的形势急转直下，洛炎不得不再一次召集了护城议会。

“其实就连那些主降派也都明白，若洛城降，洛离已在九刃控制之下，投降便是将城交与九刃众之手。九刃众虽无明显势力倾向，但却同时和中州三域交恶。若是他们得到了东域的一座大城，城中下到子民上到百官就算不被当日处决也早晚沦为弃子。

“可若是不降，洛城孤立无援与大军相战无异于以卵击石。洛炎坚决表明立场抗争到底，但没有胜算的仗他怎么可能说服议会众人？就在这时，一个巫师从天而降，径直飞入了议政大殿中。没错，是飞，而且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

“当时我并不在场，这是后来听其他人描述的。据说飞来那男子身手极其敏捷轻盈，甚至远在普通猎君之上。相貌有种不知何故的怪异，蓝瞳尖鼻长耳，却透着不可思议的英俊，即使是男人也会为之倾倒。他的毛发和皮肤都洁白的甚至能发出光芒，与笼罩全身的黑色长袍形成强烈对比。

“那人道：‘七日之后，灾厄将至。城主若求巫师塔与猎魔议会相助，还可有一线生机。’

“当即一位大臣愤然道：‘我呸！若不是你们狗屁巫师，我们会怕区区九刃众这种跳梁小丑？七日后我城生也罢死也罢，和你们巫师何干！’

“那人冷笑道：‘灾星归位，地脉异动，魔主将现身人间，与之相比区区九刃算的了什么？今日午夜，将有血月当空；三日正午，无头神明现世；五日凌晨，天鸣地啸；七日破晓，天降血雨，天地嗜人，魔狱降临。预言很快将会变成现实，到那时唯有巫师救得了你们。’

“来者看似荒谬的威胁除了得到了众人更加强烈的反感外，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也对此毫不在意的样子，在离席欲将其擒获的众人讶异的眼中，竟像是化身为一条白龙那样，飞走了。我本以为养父洛炎也会与众人一样，对这番话嗤之以鼻。但他却出乎意料的选择了铤而走险。

“虽然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但直到如今我也不敢相信他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当晚他率亲卫强行攻击了驿站和城门，不惜触犯严法冒死向巫师塔和猎魔议会发出了求援信。这不但对抗了护城议会全员的决议，更是彻底激起了占绝大多数的主降派的怒火。

“按律当斩，念其身为城主免去株连九族。这就是护城议会做出的决定。堂堂城主，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却因为偏见被自己人推上了行刑台，真是讽刺啊。我最亲的人就这样死在了我面前……

“为了什么？就因为巫师么？究竟是因为畏惧，还是因为无知？不管他对还是错，也不管他是谁，洛炎是我的父亲啊……”

讲到这里，洛芸缓缓长叹，停顿了很久很久。他的眼中充满凄凉的悲哀，却没有半滴泪水。他的泪水已随时间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