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思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睡前她给手机充了电，又在书架上拿了本小说打发时间。然后醒来的时候，居然是凌晨两点半。

是被嗓子疼醒的。司思觉得嗓子难受得厉害，整个人冷得都在发抖。想必是这些天始终低烧的缘故，连咽一口唾沫都觉得嗓子像被撕裂一般疼痛。起身想去接杯水喝，刚出了房门，却看见对面书房的灯在亮着。

父亲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不知道。而这个时间灯还亮着，想必他也是没有睡觉呢吧。悄悄走到房门前，司思又退了回来。

见到他能说什么？指不定说两句两人就吵起来也不是没有过。司思撇撇嘴，下了楼去接水。

回来的时候，书房的灯已经灭了。司思有些疑惑，刚刚好像并没有听到什么开门或者走动的声音。书房里有一张单人床，难不成爸爸就是睡在那儿了？司思路过书房的时候还回头看了那扇门一眼，想了想，又回了自己的房间。

已经睡醒就再没有困意，司思打开电脑连上网络，居然发现，程枫是在线的。

这个时间他居然还没有睡，为什么？

刚想给他发个消息，那人却先她一步说了话。

【你怎么还没睡？】

司思撇撇嘴。

【我还要问你呢。】

【睡不着。】

【为什么？】该不会是认床吧？要认也是认家里的床啊？

【想你。】

司思看着最后一句笑出了声。不知道程枫的油嘴滑舌都是和谁学的，怎么以前的时候就没有看出来？也不理会他，那边的人又发来一句：

【我刚刚做梦了。】

【什么？】司思有些好奇，如果是一般的梦的话，他也不至于向她说。

【我梦见我们结婚了。后来你走了，跟着另一个男孩走了。】

不知道为何，司思看完这句话以后，第一反应，竟然会是那个人。

【然后你就醒了？】

【嗯。】

司思不知道为什么程枫会突然和她说这个，总感觉他话里有话。没过一会儿，程枫又发来了一句：

【你会离开我吗？】

司思看着这句话，脑海里真的就忽然浮现出那个场景：她挽着另一个人的手，回头看向站在身后的程枫冲她轻轻摆了摆手，面带微笑。而她挽着的那个人……她不敢往下想。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没睡醒还做着梦呢吧？

司思摇摇头，觉得头昏脑胀。

【你想什么呢啊？】似是说给程枫，也是说给自己。

【司思……我想和你说个事情。】

然而司思不想听，脑袋昏昏沉沉的。

【等见面的时候再说吧，我有点困了。】

等了程枫许久，那人才回：

【那好，明天我去接你。】

司思下了线，躺在床上，只觉得头昏脑胀。不住地咳嗽了好几声，司思翻了个身，看见了书桌上，已经充好了电的手机。

忽然之间想起，她回到家以后，还没有给夏帆发过短信报平安。

算了吧，这么晚，她也睡了，一切都等明天再说。司思这么想着，关了灯。

却满脑子不由自主地老是想着顾经纶。

都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为什么会不停地老是想着他，司思一闭上眼睛，满是他的身影在眼前转个不停，心里烦躁，翻了好几个身可说什么也睡不着，头疼得厉害，眼睛也干涩得要命。司思蒙着被，一遍一遍地对自己念着：睡吧，睡吧……

也不知道就这样过了有多久，感觉窗外已经开始泛起亮光，迷迷糊糊之中，竟然真的就睡着了。

然后，司思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回到了自己小时候住的那个大院，依旧是五楼的阳台。

灰褐色的水泥阳台窄小而简陋，司思张望着四周，附着着细小石子的青绿色墙壁上布满郁郁葱葱的爬山虎。西下的夕阳快要被黑暗所笼罩包围，司思依旧坐在那个小板凳上，双臂扶在铁栅栏上，倾着身，借着夕阳的余晖，懒洋洋地看着楼下两个小孩子头抵着头蹲在草地上鼓弄着什么。

楼下那两个孩子，一个浑身脏兮兮，手里紧握着什么端给面前的女孩去看，那女孩束着额前的刘海扎了个小辫子，蹲在男孩的面前鼓捣着地上的草堆。楼下的厨房里传来锅铲的碰撞声，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那厨房里一对男女欢笑的声音听得司思眼睛发酸，两人有说有笑地边做着晚饭边聊天，明天该带两个孩子到什么地方去玩，中午吃什么好吃的。司思听着听着，不自觉地跟着笑了。

楼下的那个女子打开窗户，朝着大院里面玩耍的两个孩子大叫“小纶，带着小妹回来吃饭！”，然后司思慌张地一惊，伸长了脖子看着那个男孩扔掉蚂蚱，拉着那个女孩的手直往楼里跑。不一会儿传来四人欢笑和碗筷撞击的声音，司思突然有些惶恐，生怕这场面会猛然消失。她能听到那女人笑着给每个人盛饭的声音，还有男孩大叫着“多一点多一点”，男人开启酒瓶的“砰”的声响，还有女孩“顾爸爸我要吃蘑菇”的甜腻的叫嚷。她慌张地站起身，扶着栏杆使劲地往前倾身企图看到楼下那四人围在一桌吃饭的温馨场景。声音在消散，眼前的画面在模糊，司思有些害怕了，身体承受不住前倾的力量，一个重心不稳，司思只觉得整个人顺着阳台的铁栏杆跌了下去。

然而并没有疼痛，等司思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坐在楼道前，看见眼前的宝马车，还有那个站在车后不远处的发呆的男孩。

“小顾……”司思对着男孩轻声地呢喃着，可那男孩并不为所动。只听见身后楼道里有人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司思回头，看见了父亲拉着瘦小的自己走出这栋破旧的楼，小顾的视线始终未离开她，父亲没有理会，随即把她抱进了车里。汽车绝尘而去的那一刻，司思看见小顾疯了一样地拼命追着车子奔跑，车里那个小人的身影却并没有看到。汽车扬起的灰尘呛得他不住地咳嗽，可无论再怎么努力向前跑去，车子在一个转角，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司思看着跑在远方的顾经纶，心里不是滋味。走到他的身边，却发现，他在流泪……

司思大惊，就伴着这种惊讶，生生被惊醒。

醒来的时候一身的冷汗，司思艰难地坐起了身，看着已经大亮了的天，心跳得厉害。

周青泽正坐在楼下看报纸，听到她的脚步声，缓缓抬起了头，对她微微笑着。

“昨天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就没有叫醒你。吃早饭吧，刚做出来的。”随即周青泽起身，跟着司思进了厨房。

然而司思只觉得嗓子很痛，每咽一口粥都觉得嗓子火辣辣的疼，没吃两口便放了筷子。

周青泽没有多说什么，自顾自地低头吃着早饭，看着司思下了桌离开。

司思坐在沙发上发呆，她侧耳听着厨房里父亲收拾碗筷，洗碗，待一切整理妥当才出来。

“你的脸色不好。”周青泽坐到司思身边，开口说道。

“然后呢？你想说什么？”不用问司思也知道，他是还有话要说的。向来如此，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父女俩只要一见面，话题永远离不开纪璇。

“我准备过了年之后，把纪璇接回来。”

司思有些难以相信父亲居然会这么直接。她睁大眼睛惊慌地看着身旁一脸平静的父亲，怎么也想象不出他说这话的时候居然会这么坦然，好像一切都理所应该。

“为什么？她又不是你妻子！你这算什么关系？同居吗？”司思沙哑着声音用尽全力地叫出了声。

“司思。”周青泽轻轻叹着气，“过完年之后我会很忙，我想在下半年的哪一天挑个日子，娶她回家。”

司思“蹭”地一下站起身，逃离一般地退后了几步。她看着他，那是他的父亲，在没有征得女儿同意的时候就自作主张要娶一个她不喜欢的女子回来做她的妈妈！

这个人是谁？

司思看着低头摆弄着烟盒的父亲，觉得他根本就是陌生的，从来都没有熟悉过。父亲这些年只身一人撑起整个家庭她不是不明白他的辛苦，可是就是无法理解选谁不好非要选纪璇？她有什么好为什么就一定是她？！司思觉得一阵眩晕，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爸，你怎么能这样？陈璋同意了吗？他不是不接受你们在一起吗？你想没想过我啊？“绝望是难以表达的痛楚，司思看着默不作声的父亲心里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冰冷。一个非亲非故的女人能比他亲生女儿还要重要，司思真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跟着妈妈一起离开这个破裂的家。

司思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哭喊着说出这些话的，她只看见父亲抬起头，满眼尽是失望。

“孩子……“周青泽走到司思的面前，低头抚上她的肩，缓缓说道：

“人到了一定的年龄，总得有个家……”

然而司思听不下去，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听。只觉得用尽了一切力气去叫喊着不要父亲再婚之后，胸口火辣辣地疼，随即嗓子干涩至极难以呼吸。司思强撑着睁开眼，想要说话，却发现嗓子疼到连一个字都再也吐不出来。呼吸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不顺，司思看着眼前的父亲也瞧出了自己的异样。两只耳朵鸣叫般嗡嗡作响，司思看着父亲惊慌地扶着自己，随即感觉身子一沉，闭上眼睛，便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