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生日那天之后，司思总觉得，自己克制不住去有意无意地回避夏帆看着自己的眼睛。

那晚，顾经纶留下那句话之后，就转身离开了。其实根本也没发生什么，可偏偏司思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并且彻夜辗转难眠。

更加上又活了过来的夏帆每天如期而至的电话粥，就更让司思头痛欲裂。

所以就想着，躲得远远地，眼不见，心不烦。

穿梭在林林总总的书架之间，程枫此刻的心情好极了。早上的时候接到了司思的电话，这让他感觉很是意外，电话里司思约他一起去逛书店，想也没想，就着室友们的瞎起哄，背着包就出了门。

不远处的司思正低头沉浸在英文小说里，轻轻皱着眉的样子让程枫看着心里不舒服。印象里，这个女孩总是喜欢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同于其他女孩那样喜欢眉开眼笑，司思总会给人一种很沉重的压迫感。

尤其是在皱眉的时候。

不自觉地走近了她，出于好奇，也想看看她看的到底是什么。纯英文的书籍对于司思来说毫无压力，程枫有些吃惊，她的英文功底真的不是胡夸海口。

可偏偏就是这么扎实的基础，考上这样一个民办学校，着实有点想不通。是偏科吗？还是说，只是因为失误？程枫自嘲似的笑了笑，这些东西，有必要那么较真吗？

至少现在，他觉得，她生活得很好。

比以往要好很多。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就喜欢上了看她专注的样子。认真起来的司思，总会忘记周遭发生的一切，就如此刻沉醉在小说情节里的她，会跟着主人公的情绪变换心情，好像自己真的设身处地在那样的场景之中，专心致志的态度甚至会让她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旁边，还站着什么人……

厚重的刘海遮挡了本就昏暗的光线，脸颊边散着的碎发附着在眼睛周围，掩盖了视线所触及的范围，司思有些皱了眉，这样的发型让她觉得很难受，随即不自觉地左手轻轻撩起脸颊上的发丝，卷在耳后。

然后，就露出了一条伤疤。

是一条从发鬓延至到颌骨的伤疤。

即便已经被粉底覆盖了很多很多遍，可程枫还是能够清楚地看见，留在皮肤上突起的愈合后再生的伤痕。

肉眼看得很清楚，这条伤疤可不浅。

像是偷窥到了司思隐藏着的秘密，让程枫感到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悄悄地退到司思的身后，随即默默离开。

是真的恨疑惑，一个爱美的女孩，是怎么会在脸上留下这么深的伤痕的呢？可理智又告诉自己，不能说，更不能去问，那么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忘了吧，就当做根本不知道一样……

之后的程枫，也再没有提及过此事，更没有认真地去想。

司思对一切浑然不觉，程枫倒也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他真怕自己僵硬的面部表情什么的会让她有所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午饭吃得很晚，两点多才从书店出来的两人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随便找了个地方，在就近的餐馆解决。司思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刚刚看了近一半的小说，程枫看着对面眉飞色舞的女孩，嘴角挂着笑，心里却深深觉着酸楚。

她的身上，一定有故事……

余光瞥见远远走来的一个人，程枫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呦，怎么这么巧着呢！”司思循着声音的源头回头望去，是个陌生的男孩，身边还有一个同样陌生的女子。

察觉到司思盯着自己的眼神一点熟络之感都没有，梁泽笑得一脸的贱嗖嗖。

“你叫司思吧？我兄弟经常提起你！我叫梁泽，这是我女朋友！”

那女孩微笑着招了招手，走到一脸诧异的司思面前。

“我叫裴琳，我记得你。”

这让司思更惊讶。

二人想都没想径直走到程枫和司思的旁边座位上一屁股坐了下来，程枫愤恨地别过了头。

这绝对不是巧合…………

“你……我……”司思看着坐在身边摆筷子的女孩毫不拘束地径自点着菜，下意识地看了看对面的程枫，程枫阴晴不定的脸扭曲得几乎变了形，见司思求救一样地看着自己，别扭地撇了撇嘴。

“你刚上大一时候参加院里举办的英语演讲，我们可都是刮目相看的！”裴琳差不多明白了司思结结巴巴有些窘迫的样子是出于怎样的疑惑，随即解释道，“虽然我不是裁判，不过你的名声可是响彻我们整个大二英语系了！都说博远学院有个女孩英语说得很地道，一直想见见你，现在可是一睹真容了！”紧接着不怀好意地瞥了眼低着头有些红了脸的程枫：

“还是借着人家的光！”

此刻的司思完全处于一种“懵”的状态，她不理解裴琳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好像大一的时候确确实实是参加过演讲，还得过第一名。

可完全没想到自己这么出名啊！

心底里暗爽了一把，完全没有注意到面部抽搐中的程枫正恶狠狠地盯着狼吞虎咽自己这碗面的梁泽。

“跟踪我。”不是疑问，是肯定。

“二皮脸！我值得跟踪你浪费我车钱吗？”梁泽小声嘀咕着，“巧遇，纯属巧遇。”

程枫痛苦地把脸扭向另一边。

信他？哼哼，下辈子！

吃完饭，四人就此聚在一起聊翻了天，司思才知道，梁泽与程枫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哥们，关系好得就差桃园结义拜把子了，而裴琳梁泽高中起的同班同学，顺理成章让梁泽这个整天嬉皮笑脸的家伙占了便宜抱得美人归。

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可真好。司思这样想。

然后顺其自然地，就想起了顾经纶。

那也是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只是彼此的关系……如今怕是连朋友都做不上了。

不管何时，为什么总是会想到他呢？司思被自己的想法搅得有些心神不安，借口上洗手间试图换个地方调整一下思绪，碰巧裴琳也跟了上来，这让司思感觉，这个看起来很亲热的女孩，给自己的印象很好很好。

然而司思并没有想过，居然在这儿遇见了夏帆。

正洗手的时候后背被轻拍了一下，抬眼看着镜子，夏帆正笑得一脸灿烂地站在她身后看着镜子里的她。

“你怎么也在这儿啊？真是太巧了！”夏帆挎住司思的胳膊，继而说道：“正巧你在，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朋友！”说着笑着转身，司思也跟着她回了头，只看见魏楚楚站在二人身后，一脸的惊讶。

比她更惊讶的，便是司思。

完全没有想到，居然隔了这么多年，还会再见到她。突如其来的恐惧让司思吓得往后缩了一步，不可置信地望着同样震惊的楚楚，让司思莫名得越来越恐慌。

“这是司思，我最好的朋友！”夏帆笑着看向一脸呆滞的魏楚楚有些疑惑，随即侧头看了眼始终低着头的司思。

“怎么了？”夏帆小声问着，“你们认识吗？”

“不！”

夏帆惊奇地看着二人同时做出相同反应的回答更是疑惑，还是楚楚反应快了些，忙解释着。

“你室友太漂亮了，看得有点呆了……”

“我说得对吧？我室友好看吧？！”明白过来的夏帆笑嘻嘻地抚着司思的肩膀忙不迭地夸着，司思尴尬地低下头，苦涩地笑了笑。

“既然都见到了，正好，我带你去见见其他几个朋友！”说着就拉着司思的手，夏帆就欲往外走。

其他几个？不，不要！既然在这里见到了楚楚，那不就表示又会见到他们几个了吗？从小就形影不离的几人是不会分开的，不，不能见到他们，如果一见到……就什么也瞒不下去了……

司思突然挣脱开夏帆的手，让夏帆吃惊地定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我和朋友一起来的，我在等她，你们去玩吧，我还有事情……”连自己都感觉从嘴里说出的话有多没有底气，勉强挤出一个还能称得上是“笑”的表情，司思冲着夏帆摆摆手，示意离开。

夏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讪讪地笑了下，然后带着一语不发的楚楚开门离开。

如同经历了一场噩梦一样还没有从中缓和回来，司思感觉自己后背直冒冷汗。太突然了，真的太意外了，没有想过这么多年之后居然还会见到她，楚楚的样貌有了很大的变化，可是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曾经那么熟悉的她。那是自己的朋友啊，曾经如同与夏帆一样的，好朋友……

司思站在洗手台前惊魂未定。不敢想象，原来自己与他们，离得竟然如此的近，好像一墙之隔的外面，就能遇见他。

不能，不能看到他们，如果看见他们，多年来一直守着的秘密就会碎的，那这些年来建立起的骄傲，也会随之崩塌的。眼泪不自觉地突然流了下来吓了司思一跳，伸手拭去，却发现又有泪水涌了出来，明明没有悲痛、什么感觉也没有，可是为什么会哭了呢？

裴琳站在司思斜身后，看着拄着洗手台忽然流泪的司思有些吃惊，只看见她一遍一遍擦拭着眼角无声地哭泣，忽然觉得，此刻的空间，自己是多余的。

可是又不能径自离开。

抿抿嘴，还是走了过去。

“走吧……”摆出最自然的微笑看着她，裴琳觉得自己的演技真是逆翻了天的好。刚刚隔着一扇窄门，她看不见外面三个人的脸，可是所有的话语全都听得一清二楚，直觉告诉自己，还是不要出去为好。直到听到其中二人离开，又等了一会儿，才慢慢开门，却看见几近崩溃模样的司思站在镜子前，无声地流泪。

可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那索性就当做不知道吧。

见裴琳突然出现，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已经被看到了，慌忙地擦了擦眼角，见裴琳递来一包纸巾，司思更是尴尬。

幸而裴琳圆了场。

“感冒了也不知道多穿点，冻哭了吧？”

司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见她也没再说些什么，深吸一口气，跟着裴琳离开。

可司思的情绪貌似还没有从刚才的状况中缓解出来，从离开了洗手间，司思就总是会感觉，好像在什么地方都能听到夏帆兴奋尖叫的声音。坐在位子上有些局促，眉毛皱得越来越深，让程枫有些疑惑，看向裴琳，却也只是见她摇摇头。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在这里太碍事，梁泽眼神示意了一下裴琳，编了个理由，就率先离开。

可程枫知道，司思并不是因为他们俩。刚刚还好好的，四个人有说有笑，可一转身，却变成了另一番样子。裴琳的眼神告诉他，在洗手间发生了什么事，而直觉告诉自己，这件事情，就是她的故事。

“我们走吧？”程枫小心翼翼地提议着，可司思连点反应也没有。

“司思？”程枫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像受了惊吓一样地哆嗦了一下，随即茫然地看着自己，满眼的忧伤。

程枫不喜欢见到这个样子的她，一点也不喜欢。每每看见她难过的眼神，心里也会莫名地跟着难受。可现下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好，程枫只是笑了笑，继而说道：

“走吧。”

就像没有了知觉一样地，司思跟着他慢慢走在步行街上，程枫走在司思身后，看着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却不知道要走向何方。心底里有好几个疑问可是怎么也开不了口，只是默默地跟着，他甚至都害怕她会想不开。

司思只觉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在餐馆里的时候，眼神总是下意识地左顾右看，试图找到夏帆她们的位置，可是并没有看到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这更让司思觉得惊慌。像是有人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一样让她坐立难安，只想拼命逃脱这个可怕的地方，这个有他们存在的地方。

然后就看见了程枫关切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就突然像对着他哭出来声音，可这样实在太丢人，幸而程枫提议离开，司思逃也似的冲出了大门。

一路追赶上来的程枫有些焦急却也不敢吭声，眼前这样被忧伤笼罩的女孩实在令人疼惜，走在她身后，看不见她的表情，可是他有种很强烈的感觉，她在哭泣。

入冬的夜晚来得很快，街灯亮起的瞬间，照亮了身旁影楼的橱窗。

就这样呆立地站在原地看着，看着橱窗里一幅幅相片。司思只是在寻找着，寻找着硕大橱窗里，最角落的地方，貌似应该有一张照片，是属于她的。

可是什么也没有，都是些小孩子的儿童照，或者喜结连理小新人的婚纱照罢了。

有些找不着方向，司思此刻满脑子的疑惑。

自己，现在身在何方？

像失忆了一样，怎么也想不起来此刻的自己在干什么，在什么地方，为了什么而来。窗玻璃上，借着灯光反射出身后的背影，让司思缓过了神。

程枫站在身后，也不知道已经多久。

转身，看着一脸平静的他，一米九的个子需要自己仰起脑袋才能看见他的脸。那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有着浓黑的眉，还有坚挺的鼻子，还有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人眼中满满的都是对自己的担心，这让司思突然觉得心里很暖。忽然之间，有种冲动，想找个人来说出自己心中的苦闷，就想要眼前的这个人来与自己分担所有的忧伤。

可刚开口，却闪现在脑海中，一个同样陌生的程枫，正用着带着距离的陌生的眼神，礼貌地看着自己。

那是刚刚认识他时候的他的样子，与现在截然相反的两个人。那时候的他，让自己很羡慕呢……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突然间开口，吹了许久冷风的嗓子有些难受，司思压制住自己不去咳嗽。

程枫有些吃惊，随即挑挑眉，显示出了好奇。

“跟你在一起，压力可真大。”

“为什么？”更是疑惑，程枫无可奈何地笑着。

眼前闪现过刚刚离去的两人，英语系最优秀的裴琳，还有化学系出了名的尖子，还有眼前这个建筑系受人瞩目的、让自己生生羡慕的一脸温柔笑容的男孩。

右手覆上程枫的头顶，司思装作翘着脚的样子，轻声说道：

“你太高了，和你的差距……有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