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向着车子开走的方向望去,周青泽戏谑地瞥了眼半低着头的司思,轻笑。

“男朋友？新交的？”

带着浓烈取笑味道的言语钻进了耳朵显得异常难听，搅得头痛欲裂，让司思紧紧闭上眼睛。

就是这种语气，就是这种一副不信任不关注的态度，司思最受不了的就是每一次父亲都是这样冷嘲热讽地对着自己说着自己不愿意听甚至提及的话。

那不是一个父亲应该有的“关心”女儿的表达。

胸中仿佛有一团怒火积压已久，司思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像是在宣泄一样地咆哮。

“没错！他是我男朋友！又能怎么样？不可以吗？我们在一起很久了，你满意了？！”

好像所有有关于“教养”的词汇通通没有灌注在脑子里，司思刹那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甚至忘记了，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一股脑地把所有的埋怨都吐出了嘴边，满肚子的怒火终于得到了发泄，让司思觉得一下子心里舒缓了许多，身体轻飘飘的感觉好舒服。可是冷静下来又听到身边嘈杂的人群议论纷纷，司思忽然间缓过了神。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对着自己的父亲，用着极其恶劣的态度，说着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话……

行人纷纷侧目这个站在站台对着一个中年男子貌似是一对父女的二人窃窃私语，周遭低声混乱的说笑、一副看好戏似的凑成一堆闲言碎语着，让司思心里微微有些发颤。

那一双双眼睛正看着自己，带着点嘲讽，还有一点藐视。

司思瞪大双眼狠狠盯着父亲冷漠无表情的脸，内心一遍一遍地轻声安慰着自己。

别怕，别怕……

周青泽看着眼前怒视着自己、满脸通红的女儿，在看到对面这个柔弱却又倔强的表情之下充满对峙地使劲抬着头攥着拳头以一种绝望了的眼神愤恨地盯着自己的时候，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无力地叹了口气，周青泽走上前，却看见司思条件反射一样地往后退了一步。

父女的关系，竟然让自己维持到这么僵滞的地步……

“司思……”语气瞬间温柔了下来，周青泽无奈地看着女儿别到一边的脸。

“有什么话，回车上去说，大庭广众的，你也不愿意这样吧？”

司思真恨不得马上钻进一个无人的密封盒子里永远躲起来，天知道刚才的自己有多丢人。

也不理会跟在身后的父亲，司思径直走向地铁站门口。

跟着父亲，司思走在周青泽身后不过半米的距离。

两人谁也不先开口，僵持着不去理会彼此之间刚刚的冒犯与过失。

“直接回学校？”上了车，却并没有启动。周青泽还是选择了先开口。

“嗯。”司思僵硬地从鼻子里哼出个声音，也算是给了个回应。

“你交朋友，我不反对。”想了很久，周青泽低声说道，“只是……慎重考虑好。”

“我考虑得很清楚。”司思不耐烦地念叨着，望着窗外不去看向始终盯着自己的父亲。那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司思不是不知道，也说不上到底是内心胆怯还是真正畏惧，司思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那双眼睛犀利地一眼就会戳穿所有的谎言，司思害怕被父亲一语道破那些自己不想提及的事情。

“你们认识了几天？”

“爸！”司思有些崩溃地回头望向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关心你。”周青泽平静地望着几近抓狂的女儿。

司思知道，他一定是看穿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企图转移话题，也算变相地委屈坦白。

“你刚进卖场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在你路过首饰店的时候。”

司思轻轻皱了眉。

“在陪她买东西，然后就看见你了，身后还有一个男孩。”像是猜到了司思的疑惑，随即开始解释，“昨晚想给你打电话，告诉你我今天会来Z城看看你，但是手机没接通。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你，也好，直接把这个给你。”说着手伸向车后座，递给司思一个精致的礼盒。

“那天我要出差，没办法给你过生日了，这个是陈璋给你的礼物。”周青泽微笑着看着笑得淡而甜的司思，又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礼盒。

“你该换一块手表了。”

司思有些兴奋，却又别扭地不肯表露出来。直勾勾地盯着那块手表，又轻轻抬起头小心翼翼望了一眼笑得无奈的父亲。

“喜欢就戴上，不喜欢就留着。”太了解女儿了，每每撞见这样的眼神，就是她心仪一样物品很久的前兆。

司思笑着立马把手表戴在手上，左看右看。闪闪发亮的银色表链打磨得极为光滑精致，镂空的表盘是被精心雕刻打造出来的，显得华贵不失优雅。

“订做的？”司思有些兴奋地抬头望着父亲。

周青泽点点头。

“真漂亮……”拇指轻轻摩擦着表面，司思感叹着。

看着女儿有些恍惚的眼神，周青泽想了想，突然问道：

“他了解这些吗？”

“什么？”司思不解。

周青泽指了指表链。

司思恍然，随即笑得无可奈何。

原来父亲并不知道，其实她和程枫并不是那种关系。

“你应该找一个真正了解你的人，像陈璋那样的。”周青泽语重心长地说道，“爸爸不会害你，要知道，真正了解你的人，才会用心爱你。”

“那我直接嫁给陈璋算了！”司思把玩着手里的礼盒，轻笑道，“他多了解我啊，我们之间都没有秘密了。”

“爸爸不是那个意思，再说你们之间也根本谈不上爱情，不是吗？”

她知道，所谓的“谈不上爱情”，是需要原因的。

这个原因，是有的。至于是什么，她真的不想去想。

她也知道，所谓的“了解”，是需要时间的。

至于这个时间，21年堆积下来的一分一秒的时光，积累起来的一年一年的情感，累计下来一段一段细水长流的故事，都是她最不愿意回忆的过往。

时间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它在最开始给了你希望，还有力量，让人知道，这个世界是充满信心与勇气的，紧接着，就在一点一点流动着的岁月之间，不知不觉地，偷偷地，挪走了原本占据心灵最重要地位的信念，毫不知情，也无所察觉，最后给你来个措手不及，在惊慌失措中看着自己一点一点错过了一次又一次挽救的机会，然后，就没有了然后……

好像，时间带给自己与那个人的，最多的，就是彼此对对方眼神交汇间传递的暗号，仿佛无需语言，仅一个神态，就传达了彼此默契的一致作为。

尽管，偶尔也会有失误。

如果说，这也算是“了解”……

握着酒红色礼盒的手僵直在半空，司思有那么一瞬间，什么也不记得，好像短暂地失去了记忆，那停滞的几秒钟之间，司思感觉眼前浮现着一团黑影，随即又缓缓地一点一点拼凑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形，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

那人形正逐渐清晰起来，最后真的就形成了一个真切的面孔，那张脸，有着明亮的丹凤眼，还有笑得温柔异常的表情。

“爸……”司思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怎么开的口。

“我……遇见他了……”

一句话，让周青泽启动车子的右手倏地僵滞在半空，瞬间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低头盯着手中的礼盒，司思无声地等待着。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父亲总是要说些什么的。

时间仿佛凝滞在这狭小的空间，四周诡异的安静却让司思缓和了心态，平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司思扭动椅旁的转轴，半趟了下来。

“孩子……你要坚强。”许久，周青泽缓缓开口念叨着。

司思静静地盯着车顶的天窗。

要是现在能打开看看晚上漆黑的天空该有多惬意。司思心里想。

“忙了一天，我累了，先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