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晚上,司思都没有睡好。

一个是因为余菲的那句话让她心里着实有些恐慌，另一个，是真的因为她太不放心夏帆一个人在外面过夜了。

即便身边会有一个人陪在她身旁。

就这样静静地盯着天花板，司思感觉自己的心就像飘上天的氢气球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受不了高压的阻力，“嘭”地一声，就碎了。

整个晚上，司思握着手机，却没有打过一个电话。说不担心那是假的，要知道，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过夜，要是真的碰上坏人该怎么办！可她也知道，顾经纶是不会放置她一个人不管的。

所以根本就不可能遇上什么坏人。

要做坏事，也只能是他自己。

一男一女，一对情侣，整晚不回学校在外面逍遥，能做什么，司思不敢去想。

更明确地说，是根本就不愿意去想。

司思知道，夏帆并不是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同睡在一张床上。

对于夏帆的做法，司思保留意见，也止口不提。年代变了，思想也就是不一样的，所以对于夏帆的做法，司思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说“保护好自己”。夏帆也有分寸，自然明白司思隐晦地说明了些什么。

换做是以往，要是夏帆做出这样的事情，司思也不会有过多的惊讶。但现在不同的，不仅仅是因为她连个消息都不传给自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更因为此时，夏帆的那个对象，是他。

不敢继续往下想……

紧紧闭上眼，司思狠狠翻了个身，借着窗外的月光，直勾勾地盯着对面背对着她的余菲出神。

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反常的呢？

那句话不是无意之间从嘴边溜出来的，明明就是她在暗示自己，或者说在警告自己些什么。司思痛苦地只想把脑袋往床头上撞。

是表现得太过明显了，才会让旁人看出马脚。余菲也不是白痴，自然也能瞄出点不寻常……

看看时间，已经快三点半了，再不睡觉，等到白天，是没有精神起来工作的。

眼皮酸痛得让司思直想流泪，轻轻闭上眼睛，紧了紧被子。

好像整个神经都集中在一点上,司思睡得很轻。隐隐总感觉好像自己还没有睡得踏实下来，迷迷糊糊之间，司思仿佛听到了有谁开门的声音。

想看看是谁，可是疲乏的眼睛始终支撑不住力量缓缓睁开。意识越来越不清醒，司思只能透过半睁着的眼睛看清室内的布景明亮了起来，好像天已经蒙蒙亮了，然后她听到有人轻轻锁门，然后蹑手蹑脚跟做贼似的走过去，挪椅子、脱鞋、换衣服，然后轻轻爬上来，又轻轻铺被子，司思终于反应了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懈了下来，闭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夏帆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屋里此时只剩下她一个人。

刘夏照例，周六一大早就会跑去图书馆占座，余菲不知去向，司思说过有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翻个身趴在枕头上，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嘴角也跟着不自觉地上扬。

那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如此亲密的举动，是夏帆盼望了很久的愿望。

被司思的短信拒绝了之后，夏帆觉着剩下的时间难耐异常。顾经纶并未像往常一样给自己打电话，这让她心里觉得空落落的。翻出手机，拨下1号键，夏帆对自己说，好的吧，就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然后就挂电话。

然后在顾经纶接起的那一刹那，夏帆突然有些想哭。

那种清澈的嗓音明亮而动听，就像夏日里吹来一股清凉的风一样让人觉得好舒服。夏帆为刚才司思冰冷的回绝而感到异常的委屈，又听到那么温柔的声音问着自己“怎么了”的时候，眼泪突然就涌上了眼眶。夏帆赶紧转过身避免让斜对面的余菲看见，轻轻说道：

“没怎么，就是想你了。”说完又觉得不够明了自己的想法，就又添了一句：

“我想见你。”

电话那头的那人轻轻笑着，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好，我去接你”。这让夏帆兴奋异常。要知道，马上要封寝室了，要是出去了，今晚可就回不来了。她可是从来都没有做过这么疯狂的事情！

挂了电话，换下了睡衣和拖鞋，夏帆抓起提包就冲出了门。跑到楼梯口才想起了什么又迅速折回，推开门冲着余菲喊了一句“我今晚不回来了司思回来的时候跟她说一声”，然后抄起梳子梳梳头又喷了点香水，一溜烟又没了踪影。

夜晚的风很凉，只是套了一件薄薄针织衫的夏帆在校门口冻得有些瑟瑟发抖，可是想起马上就会见到他，心里又涌上一股舒心的暖流。

可小顾迟迟没有来。

夏帆坐在人行道的石阶上，缩着胳膊苦苦等待着。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看见顾经纶匆匆向自己的方向跑了过来。

“太晚了，没有公交，抱歉！”顾经纶气喘吁吁地跑到夏帆面前，看着脸冻得微微有些发红的她，心里一阵愧疚，随即脱下外套披在了夏帆的身上。

“晚上这么冷，怎么就不多穿点？”

似是埋怨，也像是宠爱着的疼惜。夏帆就那么直愣愣地仰头看着比他高半头的顾经纶微笑着掐了掐自己的脸，笑着问着“怎么了”的时候，夏帆突然紧紧搂住了他的腰，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窝在他的怀里。

冷，很冷。所以这么冷的天你是不会让我受冻的。夏帆这样想着，刚刚对顾经纶迟迟不来的抱怨也便烟消云散。

“饿了……”缩在小顾的怀里，夏帆撒娇一样地闷闷地说道。

“先去吃饭吧，然后我们再想去什么地方。”

拉着夏帆的手，顾经纶大步地往前走着。

“为什么要走？”夏帆突然拉住他，疑惑地问道，随即笑着拉过顾经纶的手，说道：

“咱们打车去吃饭吧！太冷了……”

顾经纶一怔，随即笑得有些勉强。

“我……钱不是太够，怕打车去了那儿，就不剩下什么了。”

“我有啊！咱们打车去！”

夏帆拉着顾经纶去拦出租，坐上车，顾经纶念出一个地址，然后看了眼身边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夏帆，无声地望向窗外。

夏帆是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的。

一只暗黄的白炽灯泡支撑着整个小屋的光亮。掉了墙皮的墙壁露出灰色的水泥，看起来光秃秃的很丑陋。顶棚很矮，小顾伸手都能碰到天花板的那种两米左右的高度，那上面糊着的报纸早就已经发黄到快要看不清楚原有的字迹了。夏帆坐在这个不足十平米的小屋里神色茫然地看着左前方五个喝着啤酒五大三粗的中年大叔发愣。粗糙的木头桌子也许是在昏黄的灯光下被照射得显得油腻腻的让她不敢伸手去摸。

夏帆非常不明白为什么小顾会带她到这种地方来？

左边貌似情侣的一男一女头抵着头地正坐在一起吃着一碗很大很大分量的面条。

要是能和小顾这样一起吃饭该有多好……

夏帆想着，也就看得出神了起来。

顾经纶伸出筷子在夏帆眼前晃了晃，好笑地看着她，让夏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红了脸。

顾经纶也没说什么，抽出一双方便筷子递给夏帆，然后用纸巾在她面前的那一小块桌面上擦了擦。

“这家店我经常来，虽然破了点，可是面条很香，一会儿你吃了就知道了。”

“你常来？”夏帆不解，“你学校在城东离这儿很远吧？你怎么能跑这么远的地方来呢？就为了一碗面？”

顾经纶抬头看了一眼满脸写着“不理解”的夏帆，又低下头继续说着：

“没上大学之前，有一段时间我经常来这里。”

“中学？你家不是在N城吗？中学你也是在N城上的啊，怎么来这儿呢？”夏帆又一次环顾了四周一圈。

“我叔叔在这儿，放假的时候我来他这里，那段时间经常来这儿吃饭。”顾经纶低头擦着桌子，继续解释道。

“我说的嘛！”夏帆终于释然地又笑了起来。顾经纶抬头看着她，也微微笑了笑，不再说话。

原来小顾还有个叔叔啊……

面端上来，是一大一小两个碗。夏帆有些小失望，继而又看了看身边已经吃完离去的两人剩下的那个大碗。

“下次我们来吃那种吧？”夏帆倾身向前，盯着顾经纶，用筷子指了指旁边的那个超级大碗悄悄说着。

顾经纶很诧异，抬头看着满脸期待的夏帆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笑着。

“好。”

夏帆很乐于听到小顾这样带着笑意说着“好”的声音，很温柔。

“小纶，这姑娘是谁啊？”刚刚端面上来的老大爷开了口，边收拾着那个大碗边笑盈盈地问道。

“我女朋友，王大爷！”顾经纶微笑着回应，让夏帆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抿着嘴偷偷笑。

“王大爷！”夏帆也跟着叫了那老人一声，甜甜的声音很是讨人喜欢。

被叫做“王大爷”的老人呵呵笑着点着头，又顺势看了看始终低着头的顾经纶无言，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膀，端着空碗走进了厨房。

面很软，但是不是那种煮的时间太长有些糊掉的软，汤也很香又不咸，里面的牛肉很烂很有嚼头也好吃得不得了。难怪小顾会那么喜欢这家店，破是破了点，但是实在是美味得要命！

也许以后可以让老爸帮着把这家店扩大，开在商业区，换个大的门市房再好好装修一番，生意肯定火得很，也让王大爷日子过得舒坦一点……

吃完面，跟王大爷连连道了谢，夏帆心满意足地拍着肚子跟着小顾走出了小店。

夏帆这才注意到，这家店，还有店后面破旧的楼房，这应该是一片待拆迁的城西。

“我们去哪儿？”夏帆问。

“你想去哪儿？”

“去吃冰淇淋吧！我想去吃哈根达斯……”夏帆摇晃着顾经纶的手臂撒着娇。

“城南？”

“嗯！然后我们可以回我家，总不能一直这样在外面转悠吧？反正我家也没有人，你就住在我爸的房间，怎么样？”夏帆期待地看着他。

顾经纶也定定地看着夏帆。

刚要开口，电话震动了起来。顾经纶看了眼短信，随即微笑着掐了掐夏帆的脸。

“要不要去跳舞？”

“跳舞？！”夏帆惊讶。

“嗯，顺便见见我的朋友。”

“好好好！”像是忘记了刚才自己还在憧憬着哈根达斯的欲望，夏帆激动地蹦了起来。

“夏帆？”顾经纶拉住正要拽着自己往前跑的她，想了想，开了口。

“咱们坐地铁去吧。”

“为什么？”

“我说过了，我没带那么多钱，一会儿还要用——”

“我也说过我有啊！”夏帆打断还要说下去的他，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顾经纶上了出租。

一路上的兴奋劲始终未消，夏帆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我好久没去酒吧了司思最喜欢长岛冰茶了”BLABLA，开车的大叔总是不间断地通过后视镜看看这个跟打了兴奋剂似的姑娘，这让顾经纶很窘迫。

然后更更窘迫的，就是夏帆了。

她是终于明白为什么顾经纶执意要坐地铁过来！

一路上出租车东拐西拐不知道绕了多少路晃晃悠悠终于到了小顾说的酒吧一条街，夏帆看着计价器吃了火箭炮一样蹭蹭蹭蹭往上窜的数字心里直冒冷汗。

也不知道钱包里的粉红票票够还是不够……

还好，比她预想中的少了点。

然后付完钱夏帆就想哭。

MD，就剩72块了！ATM在哪儿！

左看右看，这种荒郊野外连个像样的24小时便利超市都找不到……

被顾经纶拉着，夏帆低着头跟着前面的人直往最里面的那间酒吧走。

男服务生彬彬有礼的态度很是周到，在猛地一打开门的瞬间夏帆差一点被震耳欲聋的音响声震得失聪。

她以为他会带自己去她以往和司思去的那种爵士酒吧喝喝饮料什么的呢……

“跟紧我！”夏帆看着顾经纶一张一合的嘴好像说着什么，可声音还没飘到耳边就被电子音盖了个严严实实。

一路被小顾紧紧拉着手左转右转，夏帆晕晕乎乎地被带到了一个开放式包厢，里面坐着四个不认识的人。

两男两女。

“我的朋友。”顾经纶轻轻搂了搂夏帆的肩，拍了拍。

眼前的两个男人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太大的印象，倒是那两个女的，让夏帆总觉得她们一点也不像好人。

“害怕？”那个化着极其夸张浓厚烟熏的女子拉着夏帆坐到自己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腿，有些好笑地看着始终低着头的夏帆。

“我们又不能把你怎么样，别装得跟个贞洁烈女似的好不好？”另一个染着金黄短发的矮个子女孩踢了踢夏帆的腿，随即拎着一瓶啤酒也坐到了她另一边。

“喝啊！”金发女孩晃了晃酒瓶，对着夏帆看笑话一样地斜眼瞧着。

夏帆皱眉，很深。她不明白小顾今天又是带他到那种破店吃饭、现在又被两个打扮得像小姐的妞缠着到底居心何在，可头始终没抬向顾经纶坐的那个方向看上一眼以求解开心中的疑惑。心里很郁闷，也很气愤。这是什么？两个娘们示威？

夏帆抓过那黄毛手里的半瓶啤酒仰头喝了个精光。从来都没有喝得这么猛过，夏帆是不喜欢这种啤酒味道的。

“你们俩别吓坏了人家，悠着点！”坐对面的那个长相有点凶猛的男人笑着看着自己，让夏帆觉得很不舒服。

“连个玩笑都开不起，跟着小顾，你会吃亏的。”烟熏妆轻轻搂着夏帆的肩，笑嘻嘻地说着。

“别害怕，我们就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我叫魏楚楚，她叫司洋，带眼睛那个傻子叫伍越，那个大块头叫罗皓，再那边那个娘炮叫顾经纶，你都认识了吧？”夏帆没有侧头看着那女孩，只是听着。听到后来“噗”地一声就笑了出来。气氛一瞬间缓和了许多，大家也都笑得肆无忌惮。

夏帆这才明白，只是他们五个之间惯例的逗趣而已，混熟在一起，夏帆马上就习惯了。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那四人都是小顾从前的同学。伍越和顾经纶还是从小一起长大，话不多，有点呆愣愣的，剩下的三个，除了司洋以外，都是小顾小学起就要好的十来年的朋友。如今还在念书的，只有小顾一个了，其他的念职高半途退学开饰品店的、在工地干活的、美容院打工的、还有一个理发店当小老板的。

都是一些做着不入流职业却也过得悠闲自在的好人，夏帆这样想。

对于自来熟的人，很快就能和其他人打成一片。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心情本身就好得奇怪，越玩越是兴奋，夏帆拽着司洋和魏楚楚非要去舞池跳舞。

像是终于找了一个适当的机会，终于可以发泄出好一段日子里堆积在心里的烦恼，夏帆感觉这也许是她21年以来过得最疯狂的一天。猛烈的重金属音乐激发了她每一根神经，夏帆觉得自己越跳越高兴，随着鼓点的敲击摆动着身体每一个关节跟着跳动，那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放松与自在。

那是和司思在一起所展现不出的解脱。

“像吗？”伍越端着酒杯，看着舞池里三人欢快蹦跳的身影，轻声问道。

“不像吗？”低头翻着手机电话簿，顾经纶头也不抬。

“至少她不会这么疯。”无奈地笑了笑，罗皓推了顾经纶一把。

“去吧，她好像真的喝多了。”

“千万别，喝多了怎么送她回学校？”把手机放回提包里，顾经纶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有些后悔带她来到底应不应该，要知道，此刻的夏帆借着酒精的蛊惑完完全全颠覆了以往留给他的印象。那张笑得弯成月牙的眼睛亮晶晶的，配着精致的眼妆看起来就像含着眼泪一样的无辜又可爱。是那种自己很喜欢的性格，不爱发脾气、不牢骚、很细心也很温柔，是自己一直期盼着的那种开朗又亲和的形象。眼前的女孩兴奋地搂着自己，接着闪烁之中的灯光，那张笑得灿烂的通红的脸颊，还有那样澄澈闪烁的大眼睛，记忆里，她总是这样笑着开心地抬头望着自己。是的，那张白皙的面容重叠在了眼前这个同样拥有长长卷发女孩的脸上。差不多的身高，有些相像的脸庞，还有神似的笑容……

一定是喝多了，自己也喝多了……

顾经纶告诉自己，只是借着酒劲儿，借着被灌了一瓶又一瓶啤酒而伴随的意识恍惚，他是没错的。

突然搂住了眼前女孩的腰，捧着那张美丽的脸，顾经纶紧紧贴上了夏帆的唇。

欢呼声、鼓掌声、口哨声，一时间突然被这带有挑逗的深吻惊得刹那失去了反应的能力。而后反应过来的顷刻，夏帆突然感动得湿了眼眶。同样用力地搂住眼前这个让她一刻也不想分开的男孩，夏帆告诉自己，就这样吧，就这样在一起，别分开，千万别分开……

整晚，夏帆静静地躺在顾经纶腿上，偎在窄小的沙发上，看着舞池里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突然觉得，这群各自奔波寻找属于自我真爱之中的流浪汉中，她才是最幸运、也是最幸福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