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心里，始终驻扎着一个人。

然而那个人，却没有清晰的面貌。很多很多年以前，她的心里就有了这样一个模糊的人形，徘徊在脑海里挥散不去，那种虚无的感觉让她心中时常惶恐不安，总觉得这个人近在眼前，却又虚幻到摸不到他的脸。

她知道，那是她心目中、自己依恋的人应该有的形象。

而如今，她遇着了。

眼前的男孩有着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

他的眼睛并不是特别的大，但是很亮，闪亮得让站在对面的她有点睁不开眼。微微挑起的眼角像是勾人一样地钩住了她的所有视线。半仰着头，对视着那个人的目光，那种晶亮的眼眸像是刻意雕琢出的艺术品一样剔透明亮，满满得要溢出水一样的清澈眼底让他看起来像女孩子一样温柔。

那双眼睛，此刻只看着一个人。

“想什么呢？坐啊！”狠狠拍了拍他的肩，夏帆径自坐在了位子最里面。

那个男孩也坐了下来，轻轻握住了夏帆的手。

一切是那么理所当然，很正常。

“我没给你介绍呢！”夏帆看着坐在斜对面低着头的好友，轻轻用手肘推了推身边的男孩，“自我介绍一下啊！”

那男子微微笑了笑，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淡淡的声音飘在她的耳朵里，是那种柔软又轻巧的清亮嗓音。

“你好，我叫顾经纶。”

对，就是这个！这种声音与语气，是曾经幻想之后残留在脑海中的记忆。有点受不了，有点想逃脱，像耳语一样的轻柔的声音让她莫名有些恐慌，还有点想哭。这个声音，她找了很久，好久了……

“你好，我叫司思。”她试图努力抬起头，迎上那个人的目光，同样平和地。心里暗涌着怎样的情绪，她说不清，在与对方的视线相接的一瞬间，她的心底竟然比想象中要平静许多。没有太大的起伏与波澜，和曾经幻想之中的心境相差甚远。很淡，很轻松。

“你们……我总感觉……你们是不是认识啊？”夏帆略带疑惑的口气让司思有些莫名地惊慌，下意识地看了看夏帆，索性她并没有看向自己。

“要是认识我们还会这么生疏吗？”男孩微笑着侧头看着挽着自己胳膊的女友，眼角欢快地向上挑起，很好看的弧度。

“我说的嘛！”夏帆笑哈哈地看了看对面的司思，很开心的样子。

“饿了吧？快去买东西吃！我都快晕了！”夏帆拉着那个人的手，十指相扣。

“司思要什么？我们去买。”

“呃……跟你一样就好。”抬头冲着夏帆笑了笑，如果把握得当，是不会被看出有什么不妥的。

“好，等着啊！”夏帆笑嘻嘻地拉着同样微笑的顾经纶，消失在司思所能触及的视觉范围之内。

两人离去的背影，天造地设的一对。司思突然这样觉得。

“呼——”重重呼了一口气，像是解脱一样的。

万千种错综复杂的情愫交织在她的脑海之中，有种说不出的难耐与悲伤，让司思有种想要脱离的欲望。

窗外噼里啪啦地掉起了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玻璃窗上的劲头像是宣泄了所有的愤怒与急躁一样。雨势越来越大，窗上斜向的雨水蔓延着流淌下来，一条条长长的痕迹，像极了滑过脸颊的泪痕。就像司思现在的情绪一样。

眼神交汇的一刹那，那种久违的熟悉让她突然之间好想哭，可随即浮在眼前的就是夏帆无邪的笑脸，让她莫名有些胆怯。是的，那是她好朋友的男朋友，自己又是什么了呢？在自己最要好的朋友面前，就不能伪装一下、平静一点吗？要看着她误解自己、或者有些许的怀疑吗？可刚才她怀疑过什么了，不过什么也没有发生不是吗？那就趁着他们还没有回来的时候，走啊，快走啊！可是双腿就像钉在了地板上似的，动弹不得。就这么足足坐了好久，久到让她整理好了所有的思绪与心情，久到两人端着餐盘回到了她的面前。

“久等了，排队的人比较多。”顾经纶笑着将餐盘放置在司思的面前，端端正正的样子，一丝不苟的态度。

“谢谢。”司思并没有抬头看向他，就连想都没有想的欲望。此刻的她只觉着很累，像是高强度训练之后的精疲力竭，浑身散架一样的酸痛与乏力。

晚餐吃得很融洽，一切都是在夏帆叽里呱啦的说笑之间度过。时不时顾经纶会附和着她笑着说着，偶尔司思也会配合着点点头或者微微笑，都是两个人怎么认识怎么在一起的过程，都已经听过好多遍了，可还是要迎合着夏帆绘声绘色的描绘，毕竟，司思是有些心虚的。

心虚什么，心知肚明。

雨还在不停地滴答着，可晚餐已经很快地就结束了。三个人都没有带伞，夏帆执意要等到雨停了再出门，头发是新烫的，衣服是新买的，不想被肮脏的带着黄沙雨水浇湿。

突然之间冷下来的气氛让司思有些坐立不安，夏帆在低头翻看着手机，一时间没有了声音，让她觉得现在的处境是多么的不自然。

“我的一个朋友刚才短信说在楼上，要我过去看看，你们先等会儿，我马上就回来！”夏帆笑着站起身，拎着包，在男友微笑着的示意下蹦跶哒地跑上了楼。

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司思一眼。

刚刚开启的双唇又紧闭，司思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是好。

就这样剩下了两个人，两个各怀着心绪的人。

司思有些慌乱，借口去洗手间，慌张地站起身抓着包逃也似的离开了位子。

水流声掩盖了她所有喷薄的情绪，顷刻间，司思有种想要歇斯底里大叫的冲动。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这个化着精致妆容的美丽的女孩，是那样动人，却不似夏帆一样的伶俐与活泼。冷冷的表情，冰冷的眼神，像是没有一点点的热情。

是想明白了，为什么夏帆会更受欢迎，是那种欢笑与可爱的容貌，让身边的人都抗拒不了的，同样，就包括了他吧。

他……出现了……

紧紧闭上眼，司思觉得头脑很乱很乱。顾经纶的样子在脑海当中挥散不去，那种浅浅的微笑好看得让人无法拒绝。喜欢，那还可以叫做喜欢吗？那种熟悉的笑容是她想象之中最美好的憧憬，就是那个人的那种笑容，漂亮得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万般明亮的。

缓缓睁开眼，司思看着镜中的自己。

憔悴，现在只能用这样的词来形容。像是得了一场重感冒之后的精疲力竭，司思强支着洗手台好不让自己颓然跪倒在地上。镜中的那个女孩子苍白的脸色明明显示着自己现在状态不好的病态信号，可是还要继续支撑着一张微笑着的欢心模样好让外面的人知道她现在很好很好。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那种一涌而起的心悸是从未有过的切身之感，不就是一次见面吗？不就是在她的好朋友面前强颜欢笑装好人吗？不就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骗自己一次嘛……

鼻子很酸，止不住的委屈与难受顷刻爆发，然后不自觉地，眼泪就涌了出来。

恍惚于滚烫的泪滴之间，司思模模糊糊地望着镜中的自己，竟让她想到了夏帆。

对了。

那个人是谁？

那是夏帆的男朋友，自己的什么呢？

是灯光太刺眼了吧，所以眼睛有些火辣辣的痛，然后条件反射地流了泪。是一种不可抹去的深切印迹，只是那场如梦一般的虚无缥缈的梦境之间，突然重叠了一个真切的影子，而那个影子，本来就是该属于他的。

算了吧。司思这样对自己说。

何必呢？

抽出纸巾轻轻擦着眼角，司思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还是算了吧。

翻出包里的粉饼在脸上扑了扑，确保不会被看出红了的眼睛，司思深吸了口气，才开门走了出来。

坐在原位的，还是只有他。

司思坐了下来，就那么一直静静地等待着夏帆的回来，或者说，是等他先开口缓解气氛什么的。

可顾经纶并没有转过头来看向她，视线始终停留在窗外。雨已经小了很多，街边的路灯早已经亮起，昏黄的灯光投射在地面，照得一滩滩水洼亮晶晶。司思是不想开口说话的，怕说出的话，是带着颤音，要是那样，气势就变弱了不是吗？

始终低着头看着桌沿，司思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平静到如此。或许刚刚波澜的心境已经耗尽，所以如今的自己已经能够坦然面对对面的这个人，没有过激的心脏跳动，和希冀。

是否过了多久，并不知道，只是头低得有些发痛，让司思微微皱了眉，随即轻轻动了动头。

“你还好吗？”眼前的男孩还是没有转过头来看向对面一眼，只是这淡淡的疑问深深刺激着她的耳膜，让司思被针扎一样地有些觉得心痛。

“还好。”尽量保持着声音的平稳不被自己听出有一丝颤抖，司思努力抬起头，看向那男孩如雕刻一般的侧颜。

很精致、很好看的侧面，一如从前。

顾经纶轻轻眨了眨双眼，缓缓移过视线，对上她的眼睛，是平静到不能再冷淡的神态，轻轻开了口，很淡，也很冰凉。

“那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