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驾。”

楚寻眼睛慢慢睁开，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耳旁也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

“我们这是在哪？”楚寻起身揉了揉眼睛，只记着昏迷前娘亲打晕了自己。

楚寻撑起上身四顾打量了一下，发现自己在一驾马车上，身旁是一袭青衣的父亲，和自己的丫鬟雨南。雨南低着头用牙咬着嘴唇没有说话，父亲则是面无表情，只是看着马车窗外。

许久才说了句：“在路上。”

楚寻咬了咬牙，不顾雨南的伸手阻拦，起身掀开了马车帘子回头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楚寻一瞬间周身血液上涌，身子晃了晃，跌坐回车厢里。

原本应该洒着一点月光的夜空被滚滚火焰与浓烟替代，隐约的能听到不远处那座城池的战鼓轰鸣和厮杀震天，空气中甚至能细嗅到淡淡的血腥味道，城池处的火光让整片天空恍如白昼。

过了片刻他才在一旁雨南焦急的呼唤声中缓缓回过神来。

楚寻慢慢抬起头注视着父亲，没有察觉到嘴唇已经被牙齿咬出了血，短暂的时间里他似乎觉察出了什么。

楚寻颤声问道：“娘呢？”

“你娘是雁门关的将军，她自己选择要留在城中。”

楚秦缓缓转过头来，目光与儿子的目光对在一起，父子俩就这么注视着彼此。

过了一会楚秦才又转回头去，而楚寻闭上眼睛调整情绪，又开口道：“所以我们要丢下娘，自己逃走吗？”

楚秦点点头道：“是，我只是一届书生，而你还太年幼，我们留在城中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我要回雁门关。”

“ 回去又能有什么用呢？”

“ 没用，但能陪娘一起死 。”说着楚寻起身就要下车。

“公子，等等我......”雨南叫着刚要起身一起陪公子下车，就见一记手刀打在楚寻脖子上，楚寻晃了晃就晕倒在了雨南怀里。

“老爷，你这是......” 雨南惊讶的抬头看着这个平时温文尔雅的中年书生。

楚秦看了眼晕过去的楚寻 ，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男儿该如此，不愧是我楚秦的儿子。”

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本破旧的古书，抛在雨南身边。

“等楚寻醒来，照顾好他，告诉他这本书该看的时候再看，至于什么时候该看，他自己会知道的。” 说罢伸手摸了摸小丫鬟的头，一低腰，钻出了马车，跳到了马车前面。

一身粗布黑衣戴着一顶破旧草帽的车夫看到楚秦跳下来，顺势拉住了马车，黑夜里一双被草帽遮在阴影里的眼睛注视着前面的青衣儒生。

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 你真的要回去吗，一座必死之城。”

楚秦听后，抬头看了一眼马车后方，仿佛被点燃的黑夜，愈发火红的天边，低头笑了笑： “我不回去，那是座必死之城，我回去，也许就不一样了。”

一身黑衣的车夫道：“江湖儿郎死江湖，你真的要为那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国家战乱死于沙场吗？”

“ 江湖，江山，与我何干？我只知道如果我不去，她会死，既然如此，就让我替她死吧。 ” 说完后，楚秦便不再多言，大踏步向前走去。

黑衣车夫愣了愣，一瞬间，眼前这个书卷气十足的中年人仿佛变回了十几年前那个江湖儿郎。那个人人仰慕，江湖小娘子人人思慕的“提枪饮龙血，我为枪中仙”的青衣枪仙，当年那个与自己亦敌亦友的男人。

一身青衣的楚秦在与坐在马车上的黑衣车夫擦身而过时低声道：“ 我儿子就交给你了，带他去看看什么是江湖。”

黑衣人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好，我陪他游历江湖一年，你我自此两不相欠。”

楚秦笑了笑没有停步，走过马车时从马车车窗下取下一柄通体银的长枪，单手握枪，洒然前行。

这柄银白色长枪乃是十大名枪之首，传闻由极北之地的冰铁经几辈锻造大师历时百年锻造而成，一出世便刺死过恶龙。

枪长七尺，

枪名浮生。

一袭青衣，一柄长枪，就这样向前边那片仿佛于火海中的城池处走去。起初一步一丈，之后一步两丈，一步五丈，一步十丈，落脚之处都被炸出一个个深坑。

一步一浮生，

一生守一人。

黑衣车夫没有在意身后会令无数所谓江湖高手惊叹的景象，只是掀起车帘看了一眼那个昏睡着依旧紧锁眉头的少年，叹了口气，便不再多管，重新握住缰绳。

马车缓缓离去。

雁门关，卫晋王朝西南的第一雄城，也是镇守中原的最后一道重要防线。

此时已是一副人间地狱的景象，四处火把通明，喊杀声不绝于耳，城头上弩箭朝远处没命的一波接一波的射出，滚木礌石从城头上不断抛下，每一波箭雨都会在城池前方留下一片尸体，滚木礌石也碾碎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城士兵。

有的攻城士兵，看滚木礌石砸下，不得已跳离攻城堤以为能换来一条命，结果要不是从几丈高的地方摔下，摔成一团肉泥，要不就是落在护城河里被枪刺扎成筛子。护城河中的水，

已经被染成黑红色，城楼上不时还有热油浇下来，城墙上下就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哀嚎。

城楼上的雁门关士卒也同样惨烈，远处几十辆投石车每一次投射，除去一些被城墙挡住，就会有不少士卒被砸的尸骨难辨，血肉模糊，而身旁的士卒甚至没有时间把旁边几年几十年生死与共的兄弟尸体拖走，

就要立刻填补上去。

城头上，城头下，每时每刻都会增添几具或是几十具尸体，而且几乎每具尸体都是不完整的，四丈左右高的城墙好像在被血水冲刷一样。

这样一场用血与尸体构成的攻守战从黄昏一直打到子时，厮杀和呐喊还在持续。一里外的做为攻城方的南唐军军阵正中央，一架由五匹马牵动的巨大战车上，一杆唐字大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一个体态样貌都很寻常的老人坐在车上披着一件镶金边的羊绒大衣，后面还有两个侍女在为他揉肩，老人眯着眼睛看着前方喊杀震天的城池，

说道：“以前一直听人说雁门关守城的女娃有多厉害多厉害，我还不信，今日一看，在兵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还能做到这一步，确实不简单呀。”

“老元帅，要不要再压一波兵力过去，小的感觉离破城不远了。” 老人旁边站着一个长相十分不敢恭维的中年人，佝偻着腰，脸上还留着两撇老鼠须子，穿的倒是一身丝绸制的贵族服饰。

被唤做老元帅的正是南唐国三军总元帅，李牧柏，南唐开国元勋，南唐的江山至少有一半便是眼前这位老人一战一战打下的，南唐先帝在世时一直与老人以兄弟相称，

即便如今南唐天子赵迁见到老人也要恭称一声老师，如今又是众位南唐皇子的帝师，可见其地位之高，而旁边的中年人则是南唐文官之首章谏，算是名义上的监军。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 如果这是卫晋首都晋安城，我会昼夜不停的攻城，因为那会是最后一战，但现在不行，这么打下去，就算城会破，军心也就散了，士卒也是要吃饱饭睡好觉才能打仗的，收兵吧，我也困了，

撤退时向城内喊话，明日午时最后一战。”

随着老人的一番话，战车旁鼓手擂起鼓，前方才鸣金撤兵，这一场昏天黑地的攻守战才算暂时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