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故交
天气晴好,头些日子下过的雪几近消融,也正是风和日丽的气候,虽然有些干冷,可是相比较以往的天气来看真的是好了很多。
皇帝开往崤山的人马马上就要离开皇宫,此番随行的官员除了温泽之外还有关钦、贾获和毕康,还有武将六人和一千士卒,丞相百里明留在宫中暂理朝政。
一切准备妥当,宫门也大开,忽然听见人马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皇兄!”
皇帝勒马,回过头去,却见昭晴公主正拔马狂奔而至,来到皇帝身边停了下来。“皇兄,你要出京,怎么不带上妹妹一个!”
“你才和温将军南巡归来没多久,不在宫里好好休息,又要跟着朕奔波,还是留下吧。”
“皇兄,妹妹在宫里也没什么趣事儿,无聊得很,不想游手好闲。妹妹都跟到这里来了,便是定要和皇兄一起去的。”说罢便不顾阻拦,纵马奔到了宫门外。
温泽之微微笑了笑,“陛下,既然公主要去,那就让公主去吧。”
皇帝看了看温泽之,又望了望宫门外英姿飒爽精神焕发的昭晴,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往宫门外去了。
毕康和贾获其实是心知肚明,皇帝之所以要带着他二人出京,就是为了防止皇帝不在的时候他二人惹出什么乱子来,所以干脆带走日日夜夜盯着。
行了七八日,众人便来到了崤山。崤山此时也是寒风季节,满是荒芜,温泽之离山两月有余,虽时间并不很长,但能够见得崤山一面,也是满心感慨。不晓得杜陵先生如今怎样了,日子可还算是安稳?
正凝思间,却见皇帝忽然勒住了马头,向前方眺望了许久,才开口问道:“是这个村庄?”
温泽之听皇帝这么说,忙上前去看,只见那村庄比先前更加破落,蓬蒿乱飞,寒风凛冽之中屋舍竟然是漏洞无处不在。看起来扶风府拨出去的银两并未能够彻底解决这里的贫困。
温泽之不安地看了一眼皇帝,皇帝的面色极是难看。“陛下,是这里。”
皇帝下马来,向着村庄走去。温泽之忙跟了上去,道:“陛下,寒冬之时风大,这些民舍都是草木所搭建,根本就……”
“朕知道了。”皇帝轻声打断了他的话。
村里的村民们三三两两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不知是哪家的孩子大喊了一句:“是温公子!”
话音刚落,竟然有一大批的村民走了出来,纷纷涌到温泽之面前,七嘴八舌地和温泽之说起话来。
温泽之虽万般无奈,可终究不能把皇帝晾在一边,只好打断他们,道:
“乡亲们,皇上来看你们了。”说罢他看了一眼身旁神色有异的皇帝,村民们纷纷止住了话头,慌慌张张参差不齐地跪了下来,战战兢兢道:“皇上万岁!”
皇帝观察了这些村民很久,见他们个个面黄肌瘦形同槁木,严冬里竟然只能用干稻草裹身,本已经是心中不是滋味,见得他们又蹒跚下跪,忙道:“免礼,免礼了。”
村民们稀稀疏疏站了起来,一个老者哽咽道:“若不是温大人这两月资助我们,我们恐怕连吃的都……都没有了。”说着他便低低啜泣起来。
“这里无人管辖吗?”皇帝皱眉,轻轻拍了拍一个男童瘦削的肩膀,问道。
那男童摇了摇头,“别的人家都说我们是弃村,皇帝不要我们了……”
“荒唐。同是朕的子民,朕怎能坐视不理!”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异常坚定,愤愤然道,“就应该把说这话的人抓起来正法!”
他转过头去对昭晴道:“昭晴,回京之后,立刻大开国库,无论花费多少,一定要把这片村落修缮好,无论是民用民居还是民脂民膏,一律由京城提供!”
昭晴公主回答道:“谨遵皇兄旨意!”
温泽之和村民们皆是喜不自胜,庆喜这么多代的穷苦终于熬出了头。
贾获在皇帝身后百无聊赖地搓捻着衣袖上的线头,觉得无趣,便抬起头来看着这片山岗的光景。突然之间,贾获浑身一个激灵,忙不迭地扯了扯毕康的袖子,低声惊惶道:“你看那个山岗上站着的是谁?”
“……那么远,我怎么看得清楚!”毕康从昏昏欲睡中被惊醒,气急败坏地低声反驳道,目光却也落到了那山岗的草庐上。
只见那上岗之上,一个身穿白衣翩然,长髯白发的老者正站在草庐旁边,虽然看不太清,可是也是能依稀见得他的身形像极了杜景。
“不会吧?难道真的是……”
“不好说啊。如果真的是他,看到朝廷应该躲得远远的才对,干嘛站得这么显眼?”贾获煞有介事地凝眉一本正经道。正在二人怀疑时,忽然听见温泽之对皇帝拱手拜道:“陛下,容臣上山拜会杜陵先生。”
看来温泽之也注意到山岗上的那个人了。
“……杜陵?”毕康喃喃地重复了一句,“杜陵杜陵,杜景杜景,莫非真的是一个人?”
贾获惊不可遏:“原来他真的没死!”
二人颇有些惊惶地看着皇帝应允道:“去吧,若那杜陵先生是个贤能之人,泽之你就请他下山来,即便不去朝廷,朕也要与他面谈一番。”
“……完了,皇帝要见他……”毕康把贾获拽到一边,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贾获眯了眯眼睛,斩钉截铁道:“那就先下手为强!”
“怎么下手!温泽之跟他在一起,咱们还能找人暗杀不成!”
“这……”贾获顿时语塞,亦是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儿子遭了难,毕康几近神志颓废,心中本就觉得自己的地位摇摇欲坠,小命也朝不保夕,虽然和贾获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但贾获毕竟有太后作为靠山,所以眼下更是不愿意做无用的抗争,便道:“要不,听天由命算了……”
贾获见他一副没出息的样子,不满地责备道:“你呀,不就是没了一个儿子吗?能多活一天是一天,说不定哪天形势突然大好,你我东山再起啊!”
毕康闻言心里愤懑之至,暗暗想着,合着死的不是你贾获的儿子!可是眼前又不好发作,只好独自憋着闷气,顶着一张猪肝色的脸。
时别两月,山间的景色已大不相同。刚刚出山时,是入秋的时节,山上的树木虽不及得上夏日那般茂盛,却也是清凉的郁郁葱葱,仿佛能从绿叶间渗出水来。而此番回到山上,除了些松树,竟见不得几点绿意了。
温泽之一刻也不停歇地赶到了山上,见杜陵先生已经来到了他的草庐旁边等候着,欣喜万分,“先生!”
杜陵先生颔首,扶着长髯,满脸慈眉善目的笑意,“泽之,去朝廷这些时日可还好?听闻你一进朝廷,便是四品上的扶风,也为三辅地区做了不少贡献啊。”
“身居官职,就要恪尽职守嘛。”温泽之笑了笑,道。
杜陵先生看得出此时的温泽之意气风发,与刚刚离山时的心不甘情不愿相差甚大。
他点了点头,二人一同回到了草庐中。那一排排竹子已经甚是粗壮。人常言竹子冬季很少落叶,果真是如此。温泽之与杜陵先生对面端坐,道:“两月不曾回来,当真是怀念。”
“想念了便在朝廷无事的时候回来看看。你这草庐,山下的村民们时常过来打扫的。”杜陵先生说道,“今天你身旁的那个人便是皇帝了?”
温泽之点了点头,“皇帝知道了这里的情况,就要来看看。”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床榻,“对了,皇帝说希望能和你洽谈一番。”
“……”
杜陵先生忽然怔住了。“和我洽谈?”
“是,皇帝觉得你一定是个贤能之人,如若能从你这里得到些治国安邦之术,此行便也是一举两得了。”
杜陵先生沉吟了半晌,终于是回答道:“老夫早就想与皇帝见上一面了。”说罢他便站起身来,“皇帝现如今可在驿馆里?”
“正是。”温泽之对杜陵先生竟然这般的直爽干脆,看来也起迫不及待想见一见皇帝,于是惊喜道,“原来先生……”
杜陵先生笑着摇了摇头,“早有些话要说与皇帝听。”
——杜陵,御史大夫杜景,自从离开朝廷,便杳无音讯。多年前,他与贾获毕康用手段陷害了林破将军,用同样的城府陷害了伏满言一家,以至于温娣惨死、伏满言全家惨遭灭门的悲剧。
然而这一切,温泽之却丝毫不知,反而将他——杜景,当做自己的师父相待。
自从温泽之离开了崤山之后,杜景的心思便再也没有平静过。
一切皆是自己心术不正造成,而却要温泽之和皇帝两个年不过二十的孩子去承担这些后果,当真是无地自容,颜面何存。愧疚之心虽不能言表,可是他却早已深深明白,如此,便只能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了。
他握紧了手里的一个小小的瓶子,深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