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山贼
夜幕低垂,月光似纱。
贾获独自愁眉不展在屋里徘徊,望着影影绰绰的烛光思潮起伏。突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唤来一个下人,将一块金光闪闪的令牌交给他,吩咐道:“你赶紧去京城八里圃外的缉保局,去把孙皖叫来,记住,越快越好。”
那下人领命而去,不过半个时辰,一个身量高挑,梳着马尾身着黑衣的男子便走入了屋内。只见那男子剑眉凤眼,目光冷峻,长得甚是邪魅。
他俯首纳拜道:“大人。”
贾获转过身来,低声道:“孙皖,本官叫你来,是有事要吩咐。”说罢他摆了摆手,招呼孙皖上前,如此这般那般地吩咐了一阵,片刻后便抬起头道:“事成之后,本官自然重赏你。”
孙皖点头,“小人明白。”
人常言,边疆苦寒,一日风云多变,午时晴空万里,不过半个时辰便是雪骤然如鹅毛。前日的积雪尚未清理干净,次日的漫天的新雪便铺天盖地。
京城此时已经入秋,然这环境恶劣的怀凉,却好似深冬。
荒僻的山路,白雪皑皑。山回路转之间,一队百余人的车马在雪中艰难跋涉,北风凛冽中不时传来几声马的嘶鸣,马蹄留下的脚印很快就被大雪掩盖。
贾获缩紧了身子地坐在马背上,使劲裹了裹厚重的风衣,骂骂咧咧道:“这什么狗地方,鸟不拉屎的,天儿这么冷!”他使劲眨了眨眼,好让被大风吹得干涩的眼睛微微湿润起来。
“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儿佩服起那个伏满言了。在这地方待了这么久,竟然还活的好好的。”毕康倒抽了一口凉气,浑身瑟缩了一下。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唆使皇上放了伏满言,咱们用来这个鬼地方吗!”
自出发的一个月以来,贾获就一直埋怨着,好似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婆娘一般,几乎把能抱怨的东西抱怨了个遍,“你看看这雪,你看看这雪!都快没过马腿了!不等咱们到了怀凉府,就先冻死了!”
毕康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望了一眼风雪中依稀难见的通往怀凉府的崎岖雪路,对身旁牵马的小校道:“传令,加速前进。”
那小校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道:“遵命。”
马车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
等到了怀凉府的时候,雪已经小多了。
二人下马,贾获环顾了一下这简陋不堪的怀凉府,唏嘘不已道:“这伏满言也是条汉子,在这地方也能忍着活下去。朝廷断绝了他和家人的书信往来,这就相当于他一人坐拥怀凉,如果心思不正……”
“这种事恐怕只有你我能在这种荒僻之地干出来。”毕康拍了拍贾获的胸脯,意味深长地回答道。说罢他便和贾获一同走进了怀凉府内,却见伏满言已经在妻儿的搀扶下来到了屋外。
伏满言十年饱经风霜,螺纹纵横的脸上满面的沧桑,一双生了冻疮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双眼空洞无神地望着前方,一旁的妻子见贾获和毕康来到了怀凉府,便侧首对伏满言道:“老爷,贾大人和毕大人来了。”
伏满言闻言双手朝前,像是摸索着什么,可是只有在妻儿的帮助下才能走下台阶,来到二人身边俯首下拜:“下官伏满言,拜见大夫贾大人、毕大人。”
“刺史请起。”贾获皮笑肉不笑地扶起了伏满言,与他目光相对却发现他的眼神很是怪异,于是凝眉讶然道:“怎么回事,刺史的眼睛可有恙?”
“……回大人话,下官眼睛本就有旧疾,一月前已近乎失明了。”
毕康佯作痛心道:“哎……真是造化弄人,在这凉寒之地,可真是让刺史受了不少的苦啊。”边说着边伸出手扶着伏满言的手臂,“别在这站着,雪这么大,快进屋去。”
一行人回到了屋内,伏满言吩咐下人上茶,几人谈了谈关于朝廷的情况,茶过三杯后,贾获终于切入了正题,敛了笑正色道:“伏刺史啊,你可知我等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下官不知。想来,是皇帝派二位大人来怀凉体察民情。”
“伏刺史,皇帝开恩,赦免了你曾经的罪过,决定将你接回京城,颐养天年呢。”
贾获就这么慢悠悠地说着,满殿众人皆惊,面面相觑半信半疑。伏满言闻言一愣,本就略微颤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大人,此话当真?”
“当真。”贾获从怀里摸出一份皇帝的诏书来,道:“这是皇帝的诏书,你可还有顾忌?”说罢他展开诏书,从头到尾宣读了一遍。
伏满言双膝跪地,伸出手去,触碰到了质地细腻的金色布料,将头深深叩在地上,痛哭失声道:“皇帝圣明,皇帝圣明……”
贾获眯了眯眼睛,上前扶起伏满言,眼角眉梢净是假生生的笑。伏满言的儿子伏开皱了皱眉,用颇为疑惑的语气道:“大人,臣有一事不明。为何皇帝突然要我父亲回京城?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原由?”
他目光似一把利剑,死死盯住了贾获的脸,贾获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依然是泰然自若道:“实不相瞒。孔连山丞相去世了。丞相去世前的遗言,是一定要温泽之出山。”
“……那这与我父亲有和关系?”
“皇上曾多次派人去请温泽之出山,可是温泽之却因为朝廷对他的舅父——也就是你爹的处分的原因,始终不肯出山,怀恨在心啊。”贾获说的极是恳切,好像的确是发自内心的无奈一般。
贾获见伏满言微微有些迟疑,便坚定道:“如果能接你回京城,还能让温泽之出山,那是两全其美的事。你就不必迟疑了,我和毕康大人总不能白跑一趟吧?”
伏满言愈发激动得难以自表,终究是没能说出什么,只又向着都城的方向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喃喃道:“谢主隆恩。”
……
次日天刚微明,众人就行走在了往京都而去的山路上。昨日的雪尚未融化,道路泥泞难行。伏满言双目失明,行程多有不便,于是毕康吩咐了几个小校在他的马匹周围做保护,防止出现事故。
连绵百里的山峰唯有两座山峰之中才有可以通行的小路,因此队伍在山路间缓缓行进,好似蜗牛蠕动一般缓慢之至。
进山之前,贾获考虑到山路狭窄,因此吩咐所有朝廷的人马都到最前方去行进,怀凉府的人居中,几名小校殿后。不过多时,队伍便彻底进山,两侧犬牙差互,奇形怪状的石头比比皆是,只是被雪覆盖显得颇有些怪异。
寂静的山谷幽幽地飘荡着寒气。
突然,头顶不知何处乍然一声鞭响,紧接着便传来了一声命令回荡在空旷的山峰之间:“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随后整个峡谷之间便羽箭横飞,惨叫之声连天,人马慌乱,手足无措,可峡谷又太窄小,人马争相四处逃窜慌不择路,横冲直撞,却失望地发现根本就是走投无路。
毕康大惊,跌落下马,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切。“来人!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大人,好像是有山贼!”一个小校带着哭腔地禀报道,话音刚落,没等那小校反应过来,便也身中一箭仰面倒去。
只见双目失明的伏满言骑着马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听着嘈杂的人马嘶鸣,心下暗暗惊讶,这片山脉向来没有山贼,怎么今日突然……
正疑惑着,突然一只羽箭飞来正中伏满言的眉心,直接穿颅而过!正在毕康慌乱震惊之至时,贾获突然一把把他拉倒自己马上。
——那马原本羸瘦,怎么支撑得起两个人的重量,而那贾获却又拼了命地快马加鞭,那马刚刚跑出了羽箭横飞的峡谷便倒地不起,口吐白沫一命呜呼。
二人挣扎着爬起身,望着渐渐归于平静的峡谷,心有余悸地对视了一眼。
“那群山贼……走了?”毕康战战兢兢地问道。
“大概是吧。”贾获使劲咽了口唾沫,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被树枝刮破出好几个口子的衣服,摇摇晃晃地重新返回峡谷内,看着满地的死尸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峡谷里,瞠目结舌。
这一队的人马,除了三个小校大难不死,其余的人,竟是无一生还!
毕康也回到了峡谷,环视了一圈峡谷里的惨状,来到了伏满言身边,却见羽箭径直穿过了伏满言的头颅,便知晓伏满言定是气绝,想起了自己仍然身在牢房的儿子,猛地爆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
“我的儿啊……我拿什么来救我的儿子……我的儿啊……爹无能啊!”
看着泪流满面痛不欲生的毕康,贾获长叹了一口气,拉起他,宽慰道:“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咱们直接去崤山,把温泽之押回京城!”
“有什么用!伏满言死了,皇帝震怒,说不定当场就要我儿子人头落地!”他向着贾获大吼道,“怎么办,怎么办……”
“你问我,我能有什么办法!人都已经死了,难道还能复活吗!”贾获也气急败坏地反驳着,他看了一眼近乎绝望的毕康,平缓了一下语气,道:“这样。咱们先回京城复命,如果皇帝开明,也许不会怪罪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