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昶似早有所觉，叹息一声，却没再说话，气氛一时尴尬，青黛垂眸，望着床榻之上喜庆的鸳鸯合欢被褥，久久未语。

“那么你为何答应嫁我？我不想听谎话，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对你如何。”楚昶望定了青黛，青黛也并不回避他的目光，只轻轻笑起来。

“青楼女子哪有景公侧室来得舒服？”

“你竟是为了这个？”楚昶将信将疑看着她，却也深深舒了口气，半开玩笑般的开口。“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当年的旧案而来。”

青黛一派错愕神色。“什么旧案？”

她这反应拿捏有度，看着并不作假，楚昶沉默片刻，眸中似有了几分期翼。“没什么，不过是我年轻之时犯下的错，以至于如今，整日惶惶不安，生怕有当年的人入梦，不为别的，为的，只是索命。”

青黛却真诚看着他，缓缓开了口。“人都会犯错的不是？”

楚昶以颇为怪异的神色看她许久，方笑了起来。“是，你说的有理。”

楚昶径自斟了杯酒，垂下的眼眸之中无波无澜。“我知道，我已经年纪不小了，较之那些正值青壮年的人，始终差了几分。你心中无我，也情有可原。”

青黛兀自躬身玩弄着几个桂圆，并未开口。许久之后，忽听得楚昶语似喃喃开了口。“我一贯喜欢你这种性子，从不因我的富贵权势而多看一眼。或许是我年纪渐长，与你们这种正值好年华的人想法不同，可我自第一次见你，便觉你是特别的。”

“我这一生，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心悦的也有那么几个，可我从不曾想过要十里红妆将她们娶进门，给她们一个比较像样的名分。知道为什么吗？”楚昶似在问青黛，却又似在自问。

青黛没有迟疑，抿唇轻笑。“自是因为不爱。”

楚昶有些诧异的看了青黛一眼，却又随即笑开。“的确，是因为不够爱。可你知不知道，除却爱，为何我坚持要给你一个名分？”

青黛久久没有说话，低头摆弄喜服上的流苏。久到楚昶以为她不会再答话，她却忽的开了口。“老爷的心思，妾身又怎能猜得出，不过若要妾身胡言乱语，妾身会说，因为老爷待妾身与常人不同。”

楚昶笑意未改，算是默认，语气却多了几分落寞。“你总是这样，什么都明白的通透，我素来喜欢，却也最厌。”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欢喜很变态？”

青黛沉默半晌，抬眸与他对视，许久方又开口。“老爷需得知道，欢喜也是分得许多种的，譬如老爷与夫人之间的欢喜，那是伉俪情深，举案齐眉。譬如老爷对那些妾室亦或许还有未得名分的女子的欢喜，那是乍见钟情。”

“而妾身更加相信，老爷只是弄错了对妾身的欢喜。妾身带给老爷的，是无尽的新鲜感，于是老爷误以为，你是欢喜妾身的，可其实，你不过是欢喜妾身带来的新鲜感罢了，若是新鲜感过了，妾身怕也再勾不起老爷的兴趣来。”

青黛淡然说着，似乎丝毫未觉在新婚之夜说这些有何不妥，而楚昶却摇了摇头，笑意之中带了几分洋洋得意。

“这次你终于猜不中我的心思。”

“妾身愿闻其详。”青黛有些诧异的看着楚昶，私觉得今日的楚昶似乎与往日看到的不尽相同。

“虽说你我相差岁数甚多，说这些话也有些荒唐……但是我还是需说出来。你说的不错，我找形形色色的美人，为的不过是新鲜感，可你却不同。少有人有你这种真挚洒脱，你自己似乎都未察觉。你这样的人，不适合撒谎。”楚昶淡然开口。

青黛却垂眸又笑起，带了几分赞同意味。

“我知道你在撒谎，可偏偏我不想追究你为何撒谎，我会尽我所能给你我能给的，虽不至于打动你，却也不至于让你太记恨我剥夺了你的大好年华。”楚昶复又饮下一樽酒。

“这算施舍？”青黛似笑非笑。“你既然知晓我的性子，自该知道，我素来不需要这些。”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楚昶已有些困倦，半眯着眼眸看着青黛。

“在府上的自由，和自主权。”青黛望着满目喜色，心中却有些悲凉，不知今夜，策融会不会伤心。

“自主权？”楚昶挑了挑眉，显然素来未曾听姑娘家说过这类词语。“不如多做解释，我不甚明了。”

“譬如是否留你过夜，也由我决定。”青黛不再看他，只觉得这满目喜色与自己并不相称。“还有，你口口声声说对我是不同的，可你并不了解我不是？”

倒底是异域骨血，青黛对于此事理解也与常人不同，纵使是保持短暂的连理关系，她却也希望自己暂时的夫君能够称心如意。

楚昶难得沉默，许久之后复看向青黛，带了几分茫然与纵容。“你说的我会照做，只是我了不了解你，或者你我是否相互了解，还是取决于相处之中是否让对方了解。我的确不了解你，所以还需你慢慢让我了解。”

他这一番话说的极其真挚，青黛笑了笑，没有反对也没有太过赞同。楚昶却已起了身，往门边去。“如你所愿，我去别苑住一夜。”

“若老爷新婚之夜去外头住，却不知明日大家笑的，是老爷还是妾身。”青黛嗤笑，楚昶沉默片刻，折身而返，揽了青黛入怀。“你既对我没什么感觉，我自不会强迫你，我只搂着你入眠，不会做别的，你且安心。”

虽他一贯孟浪，可经过这一番交谈之后，青黛愿意信他，故而点了点头。

两个人和衣而眠，楚昶拥着青黛入怀，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青黛闭上眼，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楚昶看着青黛熟睡的面容，眸中泛起几分柔和色，喃喃低语的却是与这温馨气氛丝毫不相符的话。“只怕是，我的日子，不会很久了。”

许久之后，又补上一句。“不过如果是被你送往牢中，也算不亏了。你可知道，坏事做得多了，心里也是不踏实的，倒还不如被拆穿来的利索。”

怀里的人自不会回答，只是呼吸声均匀柔和，竟是毫无防备的睡着了。

楚昶揽着青黛的手臂紧了紧，使得青黛能更加贴近自己，闭眼也睡过去，许是喝了太多的酒，睡眠也随之安稳起来，竟是很快便睡着。

青黛却在此时睁开眼睛，看着楚昶尽在矩尺的脸，岁月毫不吝啬的在楚昶身上留下了许多痕迹，在他的鬓边留下了些微白发，却也不难看出他年轻时候的无限风光，他这样的人，年少时必然是一袭白衣，一匹乌青马，观遍长安花的。

究竟是什么才使得楚昶起了陷害眉将军的念头，青黛不知，青黛只知道，在这之后的漫长岁月之中，楚昶是后悔的。

可是事情已经做出了，又哪能再回头呢。

青黛眸中浮现出一丝怜悯色，许久闭眸，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