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到了额娘的房门前，可是我确是驻足不前了。我害怕额娘因为这件事，生我的气，然后不理我或者惩罚我。

哥哥从房中走出来，看着我犹豫不决的样子，“额娘已经睡下了，而且，情况也是越来越不好。怎么了？不进去看看？”

我转身背对着他，很委屈的说了一句，“不了，额娘休息，我进去只会搅了她的好梦。”

哥哥忽然发现，我有点不对劲了。“慕柳，告诉哥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还是慕染给你气受了？”

我努力摇摇头，“哥哥，我如果做了一些让额娘不开心的事情，你会原谅我吗？额娘会原谅我吗？”

哥哥当即应该明白了，“你还是找到阿玛，把事情告诉阿玛了？”我点头，看着她，我用一种稚嫩的语气，很认真的向他说了我的心里的想法！

“哥哥，我不忍心见着额娘受这么多的苦楚。你不在家时，额娘做梦，迷迷糊糊叫着的，还是阿玛的名字。而阿玛却一直没有来，只因为，刘氏怕自己受牵连，一直瞒着他的！”

我的话，也对他有所触动，他可能都没想到过，阿玛为什么不来看额娘，多数想着的，还是因为阿玛因为朝堂事务散碎，无暇分身呢！

“慕柳，哥哥不怪你，还要感谢你。额娘病的如此严重，额娘又只有我们两个孩子，我们都不帮她，那岂不是真的要生生逼死额娘？”

哥哥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得懂。因为，额娘从小就让我看书，做女红，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至少都要略知一二。

额娘常说，女孩子，不必学着男孩子习武，也不用学着男孩子脾气。女孩子，就该温柔，斯文，体贴人。女则，女训，是必须要做到的。

傍晚，额娘醒来了，阿玛也来了。额娘惊讶了一下，随即又平静了下来。“老爷事务繁忙，妾身不该让老爷担心。咳咳……”

额娘的身体，比之前的几天，并没有起色，这一次，额娘还能醒来，已经是不错的了。

“你先躺下，伤都还没好，怎么就来的那么多虚礼？养好伤才是事。”额娘很感激，“多谢老爷！”额娘这些年来，虽然也有冷淡的日子，可和阿玛也算是琴瑟和鸣。

“我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管家告诉我的。而且，府中的事，现在有我自己管着，等你好了，我要让你做我的正室，刘氏德行有愧，没有资格再做正室了！”

可能这个消息，对于哥哥和我来说，的确是一个好消息。这样，我和哥哥，就是名副其实的嫡出儿女，不用处处受到刘氏的压制。可对于额娘来说，这件事，确实是一个奢侈品！

“老爷，其实，大夫人这些年，为了瓜尔佳府邸也是出了不少力，老爷应该念及她的好，毕竟他也不容易！”阿玛也是对额娘的大度刮目相看。

刘氏害着我额娘，把我额娘多次逼入绝地，可我额娘从来没有抱过。“玉儿，你为我生了一对好孩子，你才是最功德无量的！”

额娘也是趴在他的腿上，“老爷，或许，玉儿不能和你一起，白头到老，可是，在玉儿心里，永远只有老爷一个人！”

阿玛知道，她这么说，是为了怕以后说不了了。“玉儿别这样，我还等着你做我的正妻，以后我们还会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这个时候，慕染慢慢的走了进来，阿玛正在气头上，但是，也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慕染见过二娘！”

估计，从慕染开始说话时，就没有叫过我额娘二娘，今日的称呼，让我额娘都受宠若惊。“慕染来了，快坐下！走了这么久，肯定累了！”

哥哥站她旁边，冷冷的问，“你来做什么？”慕染只是跪在了我额娘的床前。

“慕染自知以前是不懂事，这次的事情，也是慕染的错，我娘是因为怕我比不上慕柳，才会如此憎恶你们。可是，慕染知道错了，以后，慕染会把慕柳当成自己的一母同生的妹妹一样对待，绝不会让他受委屈！”

慕染的话，句句诚恳，让人听了，都会为之动容。“慕染，其实，我一直都没有责怪你娘，大家都在同一屋檐下，你娘也有他的不得已，何必各自为难？你起来吧！”

“二娘，慕染知道错了，慕染不求二娘原谅，只求二娘相信慕染是对慕柳一片真心！”

我额娘点头，“我相信！你先起来吧！冬天里，跪在地上凉！”慕染这才起来站在一旁！额娘叫了我和哥哥过去。

她把我们的手放在一起，“慕伟，记着，他是你的亲妹妹，以后，不管有任何的事，你都是男子汉，都要为了保护妹妹，而做出努力！不能让你妹妹，有任何的闪失！明白吗？”

哥哥用力的点头，“我知道额娘，我会永远对妹妹好，也会拼了我的性命去保护妹妹的。您放心好了！”

额娘继续趴在我阿玛的腿上，淡淡的说，“老爷，外面的雪还在下吗？我还想着来年的春天去看看我们的杏花林！”

阿玛也安慰她，“玉儿，你放心，明年我一定每一天都陪着你看我们的杏花林，还会移植一些杏花来，你的门口！”

额娘微微的笑了，从来没有看到她笑的如此的恬淡，好像世界就只剩下她和阿玛一般！

“我想陪着你去看看月色，去看看外面的雪景。可惜，我走不了，也动不了了！”额娘的说话声，越来越淡，越来越平静，平静的让我们都有点担心！

阿玛也是抚摸她的发丝，“你好好养伤，我们还有很多年可以一起赏月看花看雪景，以后的日子，我都可以陪着你，甚至可以辞去朝堂的官职。等我们都老了，儿女长大了，我们就找个安静的地方过我们的小日子！过男耕女织的生活！”

额娘也是泪水涟涟，“是啊，我们老了，可以看着孩子们成家，看着他们成亲，看着我们的孙女孙子长大！你干农活累了，我帮你端茶递水。有事没事，去河边钓鱼，去山上打猎！那种生活真好！”

我们大家听着他们的谈话，或许，我们真正听的最感人的故事，就是阿玛和额娘今日的对话吧！他们或许为了家计，为了我们付出了太多！

额娘泪水打湿了阿玛的衣襟，“玉儿，你要赶快好起来，然后，我们就去建宁城，你不是喜欢有一家的绸缎吗？我们一起去买！”

额娘泪水连连，不知不觉，已经打湿了一大片。“老爷，玉儿这一辈子，最美好的事，就是十九岁那年，在江南杏花树影中与你的相遇！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和你组建了一个家！”

阿玛也对她说，“我这一辈子，最难忘的瞬间，就是杏花影中，你的那一抹清纯迷人的笑靥。最遗憾的是没有让你成为我名正言顺的妻子！”

额娘只是用一种呼吸急促的语气说，“相思欲寄从何寄，只是惟有泪千行！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我娘头就低下了！

“玉儿，玉儿……”阿玛的话，是那么的凄凉，而我和哥哥，是多么的悲伤？我整个人都瘫软了，就那么跪在了地上。

慕染走过来，轻轻的扶住我，我用我的全部力气推开她！“你走开，我恨你，我不要和你有任何的接触，你和你娘，都是害死我额娘的凶手！”

慕染没有辩驳，从小到大，第一次，慕染没有反抗！而我，眼神空洞的慢慢的走出去，外面下着雪，我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冷意。

我曾经以为，额娘会是我一个人的整个天空，可是今天，我的天空塌陷了！而且，是无情的塌陷，我以后又该怎么一个人把我的天空撑起来？

弘庆元年冬，额娘毙。在我的记忆里，额娘是从来不曾离开过的，可这次，她是真的离开了！

弘庆元年的冬天，天气骤变，大雪纷飞了半个月，几乎每一天都在下雪，好像所有的事情，都集中在了这一年的冬天。

慕染这次是真的吓着了，因为她和她娘的一次惩罚，害得我额娘丧了命，或许她真的是悔过了，可是，我并不曾想过原谅她，因为，我已经恨之入骨。

她在我额娘走的那天，跪在我额娘床边，向我额娘发的誓，她这一辈子，会把我当成一母所生的妹妹，可我从来都不以这句话为安慰。

慕染为了忏悔，在我额娘的灵堂前，跪了四天四夜，直到我额娘的灵柩出门。而我外祖父也带着我的表兄马佳旬邑和表姐马佳蕴琀来了我们瓜尔佳府邸。

阿玛因为丧事，告假半月。我外祖家是满军旗部落贵族，虽然，我外祖父不屑于汉人的礼仪文化，可是，终归是亲戚一场！

我和哥哥披着孝服，跪在灵堂的中间。这时候，外面人通传，“马佳首领到！”外祖父虽然已经快六十岁了，可是，英姿不孕色于任何一个汉人。

我站起身，如同见到至亲亲人一般，扑入了外祖父的怀中。“外祖父！”我低头在他怀中嘤嘤哭泣，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外祖父也是拍着我的背！

“柳儿，好久不见你，已经长得这么高了！你额娘的事，外祖父已经知道了，外祖父心里有分寸！”他示意我放心。

这时候，马佳旬邑和表姐马佳蕴琀齐齐上来。我也是几年前见过他们，他们都是小舅舅的儿女。

“这是慕柳妹妹吧？姑姑的命运坎坷，表妹不要太过哀伤！”我也行礼，“谢表姐关怀，慕柳会好好照顾自己！”

我又回过头，我向马佳旬邑行礼。“表哥安好！”马佳旬邑也是拱手，“表妹好，姑姑的事，我与蕴琀都已经听说了，一切还以身体为重！”

我也是打起精神，“多谢表哥关怀！”我哥哥也过来了，向外祖父和几个表哥表姐行礼过后，“外祖父，你们里面请吧！”

外祖父踏入灵堂时，心里很不是滋味，还没走几步，就已经哭出声。“我的玉儿怎么就忍心把我这个老头子丢下呢？是谁害了我的玉儿？”

其实，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知道了事实。表哥马佳旬邑看到了慕染。“你就是瓜尔佳慕染？”慕染点头！“是，我是瓜尔佳慕染！”

结果，表哥上去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她一耳光！我们这边和表姐还在谈着话。啪的一声，整个灵堂都寂静了！

“哼，就是你和你那个娘，害死了我的亲姑姑，我姑姑心地善良，你们为什么就那么容不下她？”慕染没有辩驳，因为，这件事，是她有错在先！

我连忙和表姐跑过去。表姐是表哥的妹妹，在家里一向很顺着这个妹妹的！毕竟家里兄弟姐妹少，所以彼此就更加的注重了！

“哥哥，你怎么可以动手呢？这儿是姑父的家，又不是我们马佳草原，怎么做事比我还鲁莽呢？”马佳蕴琀很抱歉的对她说着，有向瓜尔佳慕染赔礼的意思。

可是，表哥丝毫不买她的帐。“妹妹，你不知道事情原委，事情就是他们一手造成，还在这里假惺惺装什么好人？”我也看着这个劲头，不对劲了！

我扯了扯哥哥的衣袖。“哥哥，你快去劝劝吧！否则，真的传出去，我们瓜尔佳府邸，可要成为永安城的笑话了！”

哥哥也才过去劝和。“表哥，不要这样，阿玛早有决断，事情也已经了结的差不多了。罢了吧！”可是，表哥貌似还是没有放手的意思！

表姐马佳蕴琀很会看时机，“哥哥，算了吧，我们先去后堂，换孝服吧，别在这大堂中，扰了姑姑的新魂！”

如今凡是以死者为大，所以，表哥听了表姐的话，也就进去了，慕染也继续跪在那里，刘氏却从来没有出现过！阿玛因为太过思念额娘，精神不佳。

府中所有的事情，都是有管家操持的。我午时从灵堂出来，表姐把我叫去了！“妹妹，心里如果太难过，就哭出来，这里是你的家，没有什么事的！”

我也是很感动，“表姐怎么有机会陪外祖父过来？舅舅舅母一切可好？慕柳甚是想念！”

我的语气，已经嘶哑，是因为，我这几天哭的太厉害，已经是哭不出来了！“额娘阿玛都好，这次本来也要过来的，可祖父说，部落需要有人管理，所以，就派我与哥哥来安慰你！”

我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天，“有劳舅舅舅母挂心，慕柳实在过意不去！”蕴琀就很开怀的说，“我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看，那个什么慕染也不是个好主，你的日子肯定也很难过！”

我现在学会了隐藏锋芒，我轻轻的摇头，“没有，额娘说，待人和气，方能永久！慕柳不觉得苦！慕柳哪里能比得上表哥表姐那般好命？”

十三岁的我，看多了太多的人事无常，好像懂了很多同龄人不懂的事。只因为，我比他们经历的多吗？还是因为我的生活之路太过坎坷？

我也想像同龄人一般，年幼无知的躺在自己额娘的怀里笑笑闹闹，那是童年最美好的事情，可是于我来说，都是化作了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