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那个女人
他终是同意了,不是因为高官厚禄的诱惑,而是那两声用清爽的声音喊出的“大人”。他的父亲给他取名太史大人,于是相熟的人就习惯大人大人的唤他,年轻时候不觉有异,只道是亲近。后来从军入伍,挣了个副将的头衔,属下也唤他大人的时候,终觉不妥。可他一个小小副将,又当不得属下的一声“将军”。
再到后来遇见她,直至相互间熟稔。她总是言语霸道:“我不喜欢阿猫阿狗的都叫你大人,应该只有我能这么叫。”他的下属对他敬佩忠诚,多次舍命,怎么成了阿猫阿狗了呢?可他竟对她生不起气来。
他好笑:“那可怎么办,我又管不住别人的嘴,难道要我辞官?”
她咯咯笑得欢快,手撑着腮,肤如凝脂,唇色嫣红,他忍不住久久看着,禁不住脸红。“那到不必,你大可当上将军,这样,别人只会管你叫将军,而不会唤你大人了。”
那时候的她天真浪漫,不识五谷之忧,大街小巷的晃荡,见什么都叹新奇。后来一着不慎,入了魔障,为抢夺凤印,逼死了白莲般纯洁的女子朴流青。她唯一的孩子如愿成了太子,她却似是厌恶了宫中尔虞我诈,弃了尊崇的凤位离了宫。至此,哪怕后来她助他做了将军,无人再称他大人,却也真的没了再俏笑着唤他“大人”的人了。
“她将你交给我的时候,什么也没交待,就走了。”太史将军支着身子坐起来,在榻边的矮柜中一阵摸索,随着呲啦一声脆响,点点火光逐渐闪耀弥漫,满室的黑暗侵蚀殆尽。
“这是十五年来,我在夜里第一次点灯。她抱你来的那天我院中灯火太盛,刺了她的眼,日后我便习惯夜里无灯。”她曾经是那般明媚的女子,贪恋晴日的光亮,夜里必须红烛几盏,灯火几重方能入睡安然。那天是深秋的最后一日,也是从那天开始知道她染了惧光的毛病,厚重的夹袄,斗大的裘帽,白亮的雪景她再不爱,守着暖室的沉香过个寂寥的冬。
“怕万一她再回来,又无端惊扰了她。”太史将军拨亮烛火,面色凝重地摸着烛上的泪痕。太史修这才发现那是一支喜烛,已经烧得只剩下掠尾一截。“先帝命人烧了她的东西时,我偷偷留下了。原想着她若是见着会不会欢喜一点……罢了,烧了吧,徒增了伤感,我何德何能,期望她再来看我。”
太史修踌躇着,终是上了前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吹灭了微弱的烛光。“总得让她知道您的心意。”恢复黑暗后,又问:“之后你们还见过面吗?”
太史将军复又几声叹息:“不曾见过,她一直躲着我。离宫之后我连她何去何从都不知。她只是托人传了三封书信。”
一封交待他让太史修蒙面,不能让人瞧见真容。
一封是三年前的,让太史修随身带着一个玉葫芦。
最后一封信是七八天前由一位老妇人送来的,信上仅写着“万万珍重”,是她的字迹,一如既往的清冽,多了几分干练。老妇人走时要回了那个玉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