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坐怀不乱
日子慢一点,再慢一点,对,刚刚好。
对,我已经决定争取,便要挺起腰板,掩藏住心思,去伪装,去斗殴,去拼搏,去争取那自以为是的幸福。即使梦断蓝桥,粉身碎骨,即使宇宙终结,我没有去世界末日的船票,我也不怕。
生如春花之精美,死如秋叶般决绝。我从来不是爱好和平的人。
我给夏医生发过去一条短信,感谢他的帮助,才让我不至于闹到私家医院,丢了母亲的颜面。
他只回了三个字:不客气。外加一个句号。
但是我不气馁。
又问:你们那天关起门来说什么?
他说:你为何不问他?
对,我为何不问他,这个原因自然不嫩跟你说。
我说:不说算了。
他便真地不说了。
我料想这医生很忙,这段时间某种不知名的病毒肆虐半个大陆,既然被称为国之圣手,自然少不得加班加点。
我不禁索然无味,全世界都在忙,我却在想我的阴谋诡计。
哪知他又发来一条短信:最近少出门,不要到人群扎堆的地方去,好好休息。
心里有一个地方腾空而起,飞了起来。
好不容易第四节课下了,揣着裤兜悠闲走下梯子,兜里掉出100块钱来,许是太开心太超脱了,我瞥了它一眼,没有注意,竟然扬长而去,嘴里还唱着歌,虽然调不成调,区不成曲,不靠谱得就像我当下的人生。
我走出校门,左拐,左拐,左拐,再右拐。买了杯拿铁咖啡,一摸口袋,遭了,空的。
我忽然一下子想到了我丢失的那一百块钱,我想它该有多么明媚的忧伤,才能眼睁睁看着我对它视而不见,看着我抛开它扬长而去,这分明是对作为钱的它的一种侮辱。
我不知道当时我为什么没有把它给捡起来。
“对不起,我把我的钱扔了。”我按原文解释,不过想来这漂亮的奶茶妹妹是不会相信了。
果然她看神经病人一样看着我。
我只好说:“我把钱弄丢了。真的,我看见了。”我就是有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本领。
奶茶妹妹俏脸微红,嘟嘟嚷嚷说了几句有的没的,我双耳烧得通红,只挤不出一句正常一点的话。
“她没有说谎,她真是把钱丢了,不过却被我捡到了。”一只修长的,完美无瑕的手伸过来。手的主人是温文尔雅的翩翩佳公子夏无桀先生。
奶茶妹妹口水都流出来了。连零钱都舍不得一次性递给我,非要我生拉硬拽再抢回来。
我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真是视金钱如粪土,能耐啊。”
我汗颜,摆手:“哪里哪里,我不过脑袋被门夹了。”
“真夹了?让我看看。”他奇异地盯着我,让我左转右转,好像在查看我的伤势,之后才煞有其事总结,“没有啊,好像是被驴踢的。”
我······
“你怎么过来了?”我心想,是不是来看我的。
“哦,你们学校也出了几项病例,我过来看一看。”原来不是我。
“你现在要去哪儿?”
“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正想去看看恩师,没想到却看见一个迷糊鬼子自己把钱丢了,我便捡起来了,又恰好被人看见,所以不得不物归原主了。”
他的笑话很冷,但是我还是笑了,只是我不知,他是真的幽默呢,还是解释清楚,撇清关系。
“你手怎么了?”他指了指我手臂上骇人的烧伤。
“没事,看着吓人,只是烧烤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给烧了。”我如实说。
见他哂笑,觉得自己糊里糊涂,倒是有些作用。
我与他一道去看李教授,顺便正式跟他道歉。
哪想到李教授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好久才意识到我便是那个气得他进了医院的不良学生。
他目光犀利地望了望我们两眼,我只觉得手心都冒出了汗,强自接受他的打量。
他看了看紧张得绷成一根弦的我,又看了看我隔壁他那云淡风轻,一脸茫然的弟子,峰回路转之间,便似愁见了真想,哈哈一笑。也不说破。
他的眼光真犀利。像刀一样将我凌迟。我明白他想看穿我。
幸好他是个好老头,他并不知道我隐秘阴暗的内心。他只看见我的含羞带颤,仿佛春日的海棠花一般,她只看到我目光中的不顾一切,为之激赏,却不细细探究,这冲动该不该。
我的少女般的稚嫩及天生的笨拙,怯弱使我经受住了考验。
最平凡的面孔最难辨认,因为他们隐藏在人山人海,大千世界,最不怕探查的办法,便是让让欲望露出冰山一角,让人以为知道了真想,可以拿捏住你的把柄,从此有恃无恐,对你不必防备。
可以,他们并未在我那种环境长大。
我是一个猪嫌狗弃之徒,就像输得精光的赌徒,已经血红了双眼,连命也可以丢掉。
总之,表面上李教授是接纳我了,除去第一次的拘谨试探,李教授竟是爱屋及乌一般,改变态度,连着弟子的朋友也一同喜欢起来。不多时,我们已然一对忘年交。
李教授喜欢听昆曲,我便辗转托人为他弄到他心仪已久而未能得手的大师私人演唱会的门票。
李教授喜欢喝茶,我便亲自去到原产地,讨要最上层的茶叶与他。
李教授老来喜欢啰嗦,我便两三个小时一动不动,听他说话,有时候是针砭时政,有时候是感叹廉颇老矣,有时候单纯性地发发牢骚。
我诚心讨好,也并不说破,李教授饮茶知道味儿,心情目明,又不愿意占后生便宜,是以为我传业授道解惑,李洹成了我半个师兄,有时,我也会把功课拿去问他。
他到底在国外呆过些年,英文纯熟,不是我能望其项背的。
他也很开心我能够陪伴他的老师,我看出他是真地敬佩这位老师,虽然他并未师从他多久,不到一年便转了专业,虽然我还没有弄清他为什么对这位老师如此看重。
瞧,我还是有这点能耐的,也不见得所有人都不待见我。我怀疑是我在胡胡处的经验让我得到此人认同与喜爱,不管怎样,李教授自此常常邀请我们到他家作客。有意无意放任我们独处的时间。
我性子无拘无束,神经大条,嘴永远比脑子快,落到他老人家眼里却直说是单纯,他讲起他被我气进医院的那一晚,其实觉得我的谬论也别有道理啊,可称得上“诡辩”了,而我也告诉他我被如何惩罚,如何遭受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打压,他竟然出声道歉,说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他不知我与夏无桀的关系,只可劲儿地叫夏无桀好好对我,说是拙妻常伴巧夫眠,家里一个聪明日子就好过了,不至于勾心斗角,上演一出伦理大战。真是时过境迁,此一时彼一时,竟懂得为我说话。可我还是不明白当初只是骂我笨,现在又如此贬低我,我到底哪儿“拙”了。
夏医生也不争辩,不论李教授说什么他总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当时我以为他的不解释是因为他觉得我已经芳心暗许,他也名花有主,我俩关系匪浅,中间一道线条分明,不可逾越雷池,我们都知道,都懂得遵守。
英俊如斯,多才如斯,光风霁月如斯,仿佛是壁龛里冰雕玉砌的神祗,不管凡人为他喜怒哀乐都是无动于衷,他的笑依然明媚,但永远直达不了眼底。
他不是柳下惠,但他比他更加坐怀不乱,因为他不爱。我以前以为他只是不爱我,最后才发现他连自己都不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