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泥鳅也是鱼
紫霞仙子说:可惜我猜到了故事的开始,却猜不到故事的结局。
其实我们都一样,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一束火树银花就被风雨打折了,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古老的文明就像斑驳的墙一样龟裂了,我们不知道在下一个拐角处会遇到让我们敬畏天人的红颜知己,还是会遇到一个重新维修的坑——糊里糊涂就掉了下去。
正因为这样的逻辑,所以我们都没有想到李洹在这场邂逅里面遇见了一个笑容缱绻的姑娘。这个瘦弱的姑娘会在后来弄出那么惊天动地的动静。为让我们如此狼狈,恨不得重回娘胎里再也不出生。
可见不是种什么因就收什么果的,有些事情是无风起浪,来得莫名其妙。
后来才知道,李洹不过是不想我继续囚困自己,是以带我出来,又不想让我有负担,逃了开去,是以装作与我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他后来说:“你的心门关得如此之紧,如果我太用力地敲,你会像乌龟一样继续缩在壳里,马甲打烂都不出来,如果我不装作毫不在意,你怎肯抬出脑袋往这边瞅一瞅。”
他的比喻很形象,也很——通俗。就像很多年前唱的那首红遍大江南北的歌一样通俗易通: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这里的故事很精彩,很精彩,不要装作不理不睬。
太过经典熟烂,是以我并不相信真心几何,是以在说完这番话后换来的是我沉痛的一脚。
还是先说正事吧。
人家说,自古陋室出明珠,蓬门生碧玉。只有经历过雨打风吹开出来的花朵才真正是含苞待放,夺人眼球。
我虽然也饱经忧患,但是我的苦难大抵是我自己无病呻吟,糊弄出来的。
所以我算不得明娟,所以我与人比不得。
李洹看那人明月般的脸,眼睛都直了。
那个人叫“醉微”。吓!一听名字都让人有三分酥了。
李洹与她打得火热,只不过小姑娘很矜持,李洹数次的“要求”都未能如愿。我瞅着他那一张憋得紫红的脸,心里暗自好笑。
总算有人来收拾这厮了。
但是我却不喜欢这个叫“醉微”的女孩子。说话太一板一眼,永远斯文,毫无破绽。对我也温文有礼,姐姐长,姐姐短。十分谦逊。只有在我转过身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背后有一股紧绷的视线箭一样地朝我刺来。
这是属于女性的直觉,女人看女人很准,尽管我酗酒,抽烟,打牌,还纹身,但是我觉得我是个好女子,而越是娇弱得像一朵迎春花的人,越是有一颗不甚入目的心灵。我秉持爱因斯坦相对论的原则,做出了这样武断的判断,并且有意无意让李洹没有时间在她身上打转,李洹不过是玩玩,那女孩子太正经,久久不能随他心愿,他自然也舍不得把大把的时间洒在他身上。没过多久,度假回来后,便断了联系。
只是我一直难以忘记那个女孩子在我们分别时怨毒的眼神,她本来隐藏得很好。她以为她就要成功了。
我受此惊吓,不再跟着李洹出双入对,每天躲在自习室里,狡兔三窟,我却一天变换一个地儿,认认真真学那老鼠啃书,不懂事,也上教授的门,虚心请教。有时累到极处,回过头,教室空无一人,却有李洹那厮正经八百地站在我身后,看我写字。
“你是苍蝇变的啊?哪儿都能闻腥而来?”我被他吓了个半死,自然不能好眼相待。
他一点不生气,后来次数多了,看我实在是忙得没功夫理他,才从我面前消失了一阵。
胡胡似是对着人渣很是放心。反而怕我伤害了他。每次我拧他手动他胳膊的时候。胡胡便在一旁喊:“哎呦,我的小祖宗,这缺胳膊少腿儿的,将来不是自己吃亏。”
李洹一边痛得哇哇大叫,一边点头称是。我最近的冷落让他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做得太过了。
我变得心浮气躁,他一天不气我便不得安生一样,简直是我的克星,哈雷彗星,扫把星。
我一定是作孽太多,才倒霉地碰上这么个极品。果真人不可貌相。真不知飞蛾扑火般朝他扑过来的女子们看到他这副死乞白赖的样子该作何感想。
可是我心里的那盆隐秘的火呢?难道时间和片刻的欢愉能叫它熄灭?
不,不能,它像是阴间里的幽冥之火一样,土不能扑灭,水不能浇熄,连最悔恨,羞愧的眼泪也只能让他欲烧越旺。
我便在这炼狱一般执念里抵死挣扎。
我不愿意看我成为坏人,但我也不愿意好好生生活下去,因为那样会被欺负,会被忽视,会被小看,那人终有一天会将我踩到脚底下。
可是我怎么能做那样的事?那样与道德违背的事情?
不过,不可能成功的,是不?既然不可能成功,为什么不试一下?
那欲望的爪子像猫一样在我心里挠啊挠,我觉得自己内里已经没有一块儿好地儿了。这样下去的结果是大便干燥,面色蜡黄,头发枯燥,注意力不集中,走着走着便被卷入车流人息里面去。
医生说我是消化不良,体质较差,导致的心脉郁结,开几副中药就好了。
只有我知道心里长了一只虫子,已经从里面开始腐烂了。
我的心病了。愁云像是闷热的天气里越来越多的流云,慢慢解决在一起,石头般结实,太阳被挡住了,风一点都透不过来,这样的天气烦躁得要死,我一天一天泡在湖里也不能减轻心中的闷热。
终于有一天,那乌云托不住了,隆隆掉下来,电闪雷鸣,满世界都是暴风雨,满世界都是流离失所,被洪水逼迫得无家可归,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可怜人。
我虽然悲悯但是无能为力,而且我的心眼似是极坏,我一点都不希望这雨下得小一点,再小一点。我希望它一直下,直到天都塌下来。
那天,我才上完课回家,便有负责打扫的小环心急火燎地叫:“小姐,你妈的电话。”
小环是个南方的小丫头,操一口很不标准的乡间土话,又快又急,而且音调全都是高声道的,没有平舌与二声。勿怪我听错。
母亲从未打电话给我,有话总是喜欢层层通传,以示严肃。是以,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个鞋子就给她扔过去:“你妈的电话!”一声猫叫响起,猫的尾巴闪过之后便出来那张令我抓狂的脸。
“脾气比我还暴躁,怎么得了。果然与本少爷一丘之貉,蛇鼠一窝,不是我媳妇都说不过去。”他中肯的评价。
我再次抓狂。手指痉挛。恨不得掐死他,再掐死我自己。
佣人顶着脑袋上一个清晰可见的鞋印哆哆嗦嗦把电话递给我。
我张了张嘴想开口道歉,可是一瞟这李洹似笑非笑的脸,到嘴边的话就咽下去了。
“还死不认账。不过够泼够辣够嚣张,本少爷喜欢。”
我瞪了他一眼,不与说话。
我把电话在左耳摆摆,右耳放放,感觉有些陌生又新奇。
母亲的声音便传过来了。
她的意思无非有二:你姐姐拿大奖拿到手软,你什么时候能成器些?你须得混一个文凭,然后出去自食其力,我眼不见心不烦;那李洹需得好好与他交往,不要老想着却破坏别人的幸福,哦,对了,你是不是跟夏无桀有些瓜葛,你离他远点,你姐姐好像挺喜欢他的。
塌了,我心中的堤坝顷刻之间坍塌了,我看见像新闻里的山洪一点一点漫过那些残垣短瓦,淹没了我心里最后一定良知。
母亲,你是否知道,有句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是了,你肯定不知道,即使知道了,你也会装作不知道。你是我的噩梦,但是你却喜欢装作我的救世主,你让我置身地狱,你却要我认为我置身天堂。
关上电话,我尖叫着一把把它摔得粉碎,我看见佣人全都停下手中的工作错愕地看着我,表情像是见着了鬼,我不管不顾,拿脚去踩它,直到不知哪个坚硬的零件钻进我的鞋底,刺入我的皮肤,一阵火辣传来。
“倪易秋,你发什么疯?”他过来抱住我,把我按到椅子上,我抓他,扯他,咬他,他也一动不动,任凭我发泄完了。才便拿纱布包住我的脚,那里已惨不忍睹,殷红一片。我推开他。向卧室走去。疼痛却仍不放过我,我扑到在地,李洹一把扶住我。吃惊地看我抬起的面孔,那里已经叫泪水打湿。
“她不想我回来,她不想我追求幸福,她还逼着我跟你交往。她不是一个好人,她真是铁石心肠。”我掩面而泣。
“可你不是回来了吗?你不是正在幸福中吗?还是我真的有那么差?你说我哪里不好了,你说了我就改。”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想起那个梦,我几乎要以为他必定是那个姻缘了,可是他是李洹。我摇摇头,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我到底哪点儿好了,你倒是跟我说啊,我改。”
“老实说,你倒真没有哪点儿好的,邋遢鬼,小心眼儿,神经病,虽然也有几分姿色,但刁蛮又任性,实在难缠又固执难骗。不过情人眼里出西施,你我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真是天作之合,天赐良缘,况且,本少爷喜欢。”
“你简直不可理喻。”
“跟你不正好凑成一对儿啊。”
“何必在我这棵树上吊死?外面世界那么大,我不过是一条不起眼的泥鳅。”
“泥鳅也是鱼。”他定定地看着我,表情无比认真,眼眸流转,亮如晨星。这副样子叫我不习惯。他小心翼翼捧起我的脚,处理过后用纱布轻轻包裹,然后扎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一切水到渠成,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