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
幽暗的尽头有盘旋的北风,转进去,又像是胡同,胡同里栖息着一只黑色猫,只有一双眼睛是活的,轱辘只转,煞是灵活,其余的便似雕刻壁画一般,纹丝不动。
此猫正是这家胡同面馆的老板。
我坐下来。翻开菜单。
“老板,来盘寂寞。”
“对不起,小姐,本店只剩下空虚了。”
“幸福、快乐也无?”
“有,不过是水货,不建议食用。”
“真爱有吗?”
“昨日有买虚情假意的,半价送给他了。”
“那我要健康,想要没心没肺地生活?”
“因为酒色财供不应求,没市场的东西已经下架了。”
“情人总有吧?”
“有。”
“来一个,再加点承诺。”
“现在承诺都是假冒伪劣产品,比地沟油更难辨认。”
“那你有什么?”我失去耐心。
“我有姻缘机会,可是非常贵。”猫先生胡须一抖一抖,眼神狡猾。
“来一份。”
“好,先买单,再发货,不过前路缥缈,此商品又易碎如瓷器,娇嫩如花朵,不一定能安全送到。”
我怒极反笑,毫不客气便要去踢来蠢猫,硬生生的疼痛自我脚尖袭来。我痛醒了。
分明又是个梦。
我知道他并不是那个人,那个人的身影凌厉得像一柄剑,却不代表伤害,而只是守护,他看似无情却给我一种被守护的安全感,仿佛坟墓前的白杨树,有着被寒鸦栖息而岿然不动的使命感。叫我妥帖,叫我驯服,叫我心安,叫我挣扎着想要靠近,颤抖着想要洋葱一样剥离这记忆,不管不顾这气味是否会呛得我泪流满面,这过程是否会让我的指甲死去活来般疼痛。
而眼前的这个人虽然也有那般山峦般挺拔的背影,潭水般深不可测的眼睛,山风般不动声色的气质,却总给我一股苍凉之态,仿佛种种繁华全都阅尽,任何事物都不再激起他心里的涟漪,妄图接近不过是镜花水月,到最后飞蛾扑火般的毁灭后也换不回他一眼眷顾,一声叹息。白白撕心裂肺,死心塌地,折腾得鸡飞狗跳,在他眼中不过尔尔,他嗤之以鼻,仿佛欣赏一场不要钱的人间闹剧。
我吃了一惊,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夏医生,我怎生有如此武断的揣测?
他问我:“你怕我?”
我打起精神,挺直脊背,咬紧牙关,不让自己露出丝毫惬意,被他小瞧了去,对牢他寒潭般的眼睛,我一字一句地说:“是,我是怕你,不过你也怕我对不是么?你怕我怕你对不对?”不然为何用截然不同的态度对付我?
说完这句话我就笑了,晓得花枝乱颤,过分神经质。
他看我笑,竟然也跟着笑了。
我从未见过那么无理放肆地笑,笑起来那么张扬恣肆,我不明白为何一个人相貌英俊,连笑声也感染一分人杰地灵的神仙气息,让人如沐春风,如临海洋,如进入爱丽丝的奇妙仙境,差一点都回不了头,上不了岸。
我不笑了,看着他笑,见他一仰一俯,我觉得有些滑稽,是否别人看我也是这般呢?那笑声持续了大概一分钟,才得以停下。
他露出森森白牙,朝我逼近,他喜欢将脸对牢我的脸,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叫叫我胆寒,从此缴械投降,任他宰割,还是让我沉入他的美色里不能自拔,但又挥一挥衣袖,不留半片云彩,叫我黯然神伤,从此看破红尘,清心寡欲。
他说:“倪易秋,不错啊,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是那么伶牙俐齿,但愿你可以永远这般失忆下去。”
我严重怀疑,他的原话是不是该这样:“姓泥名巴的那位同学,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你以为你逃避了麻烦就不上门了?你想得倒美?”只是他的嘴巴太干净,说这样的话到底有污他文质彬彬,玉树临风的表象。
我叫他眼里裹挟的寒意,威胁,敌对,激怒,恶向胆边生,一把掀开他,他没有料到我会主动出击,一个没留神被我压在身下,我跨上他的双腿,根本没有想到这动作有多暧昧。揪着他的领子,居高临下俯视他:“说,你是认识我的吧?你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模样?你讨厌我对不对?你恨不得我死对不对?可是你为什么要救我,我只是小人物,你这大神那座庙不好待,为何要屈尊迂贵,跑到这里来照拂我这个小人?说!”
他用饱含悲悯的眼神似笑非笑看着我,好像在判断我这话的真伪,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在说:这是个傻瓜,这TM真是个傻瓜。
“你,你们在干什么?”胡胡推门而入,这一幕正好落入他循规蹈矩的眼里。
我还算镇定,努力爬起来。他也恢复云淡风轻,整理好仪容,施施然对胡胡笑了一下。
“倪小姐,是要跟我打架呢。”
这小人!
果然,胡胡吁了口气。
他自然相信我绝对做得出这种事来。
这医生,好脾气地收拾赶紧残局,不容置疑为我包扎好受伤的伤口,抹药水的时候,不知是不是真的生气了。他竟然小孩子一样故意捅我翻出白边的伤口,惹得我我倒吸一口气,不过看他眼角隐隐的小计谋得逞后的笑意,我却不挣扎,任由他胡作非为。
许是他也觉得无趣,小把戏便停止了。
他说:“你不要想多了,我是医生,你是病人,医生面前无贵贱,我治不治你跟你没什么关系。只跟我心情和时间有关系。我不过图你身体安康,哪有那么多阴谋诡计,不要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编写故事玩儿,迟早活活把自己吓死,不吓死也吓残了,真要没事,可以打怪兽玩儿。”
我心想你丫糊弄谁呢?谁不知道,您这国之圣手,千金难买药一副,我猜不信我真的撞对了你的脾胃,要你这样天天不辞劳苦跑来跑去。我料想若是被人知晓,这翘楚精英被用在我这等贩夫走卒上,天下之人要杀我而后快的都可以绕着地球走好几圈了。
我信你丫,我就是脑袋被门夹了,脑壳被浆糊了。
我在他的网页博客上不断地想要找出一丝蛛丝马迹,结果那家伙,从来不发文字,只发个人靓照,即使要发文字,也是医学术语一大堆,或者兴奋地给人们讲述那些开膛剖度,鲜血淋漓,极其变态恐惧的实验。
天才果然不一样。偏偏人们说好,永远追逐,不知疲倦。
世皆为人皮相所迷。唯我尚有几分清醒。呜呼哀哉,好孤独。
我偷偷地在他的空间里截图片,并把他的照片PS成无数电视连续剧里的美女主角,以此打压他的超高人气。
没想到,他更红了。因为女装的他实在是,让我等女子也不愿苟活于人世。
既生女,何生他?
我百无聊奈,忿忿不平,成天掐花玩儿,又买来一群鸭子,没事靠着椅子,听他们在湖里聒噪。
可惜被母亲命人一只只宰杀了,做成全鸭宴招待我们。
我看着那啤酒炖鸭,红烧醋鸭,水煮白鸭,西湖醉鸭,铁板烤鸭······脸都绿了。
这医生还含笑看着我,说:你不用这么客气啊。
也不知谁轻飘飘一句话:这湖水干净,倒叫一群畜生给糟蹋了。
母亲投其所好,便有了这惨绝人寰,弱肉强食的一幕。
我,深恨之。恨不得拿筷子朝这不一样的脑袋戳去。
他又假惺惺地说:“你不是失眠吗?此刻到清净了。”
我一翻白眼,昏死过去,真是鸡不可同鸭讲。天才果然都是冷漠加变态。 胡胡说,双十年华,正是天真烂漫枝头俏立的时候,你哪来那么多解不开的心结,弄得自己郁郁寡欢,食不知味,这不像你。
对,这哪里像我,我记得我出口成“脏”,每一句言论,必先以“老娘”起头,气势磅礴,仗势欺人,呼朋唤友,K歌跳舞,追星看球,玩极限运动,把贱人们往死里整,也享受自己被贱人们往死里整,满身是伤,一张脸重来没有干净过。
我记得用大堆歪理气走一个个授业恩师的嚣张跋扈,我记得我一言不合便折了椅子往那比我大出许多倍的男同学猛砸差点引人残废的疯狂,我记得我被无数太妹围追到厕所被打得七窍出血也要坚持调戏她们心中的白马的轻浮,我记得我偷了家里值钱的去卖接济那些小乞丐,被母亲毒打也不肯吐露一句口风,越是挨打越是痛快,自以为是忠肝义胆,大侠风范代替世人遭受苦难的傻逼精神。但是记忆便在我离家出走的那一晚戛然而止,好像中间被时间的小偷偷去了,被藏在某一个幽暗的角落,我找啊找啊,始终未果。
然后我睁开眼睛,我是我,我又不是我。我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楚了。
所以我不快乐。我怎么快乐?未知的空间像断头台上的铡刀,反复我稍不留神便要落下来,让我身首异处,血流成河。
我还不想死。我还想继续为祸人家,声色犬马,世上美男太多,美酒太多,美食太多,美丽的风景太多。我舍不得。这辈子这么嚣张,来世不一定投到好人家,如果既没钱也没爱,那我一定会抹脖子重来。
我不要。我宁可苟延残喘。
在黑暗里,取出杯子,喝干了酒,千头万绪,恨事那么多,不知道挑哪一宗来咬牙切齿才好,索性全抛在脑后,安静睡觉。
真是个酒鬼,迟早与李寻欢一样下场。而且还没有他那种美人在怀的好命。
愁入愁肠愁更愁,妈的,我这是没事儿找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