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艰难的认尸
这个忙乱的生活里,到底谁才是主角。
柳牧不止一次的问自己。
谁是主角?也许每个人都是,也许从没人是。
因为主角所要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
坐在客厅的楠木椅子上,柳牧为自己沏了一壶铁观音,看着热气从紫砂壶的壶嘴冒了出来,柳牧的心也开始随着飘渺的蒸汽寻找到了跳动的节奏。
现在是上午十点钟,昨天晚上有两位警官登门拜访,目的是询问一些他已经失踪了两个月的妻子的情况。
晚间客厅的青白色灯光在心底亮起--记忆回溯。
他在位警官们详细的阐述着,发生在两个月前,5月15号当天的情况--那是她的妻子从这个人间蒸发了的日子。
她就像眼前的蒸汽一样变得虚无缥缈。
“我等到晚上十点多,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柳牧当然发现了对面的廖姓警官正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因为我的妻子是个很保守的女人,就像我说的,自从我们结婚之后,她甚至连她曾经的闺蜜都很少来往了,所以她一定不是和她的朋友出去--况且我们已经说好,晚上要一起吃一顿烛光晚餐,纪念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我拨通了所有我所能找到的她的朋友的电话--可是结果和我想象的一样,她没有和他们在一起,焦急之下,我又跑去小区门口的值班室,当天值班的警卫说没有看到我的妻子出去过...甚至给我看了当天的监控录像...”柳牧痛苦的摇着头:“监控录像一切正常,我没有看到我的妻子出过小区大门...”
“难道她是被人绑架了?然后装到车后备箱里带了出去?或者说是她自己翻越了小区的围栏,在监视器看不见的角度翻出了小区?”成风用手里的笔敲着脑袋。
“不可能,整个小区又不止大门警卫室那一个监控--而且一个女人,你认为她能翻得出将近两米的围栏而不被发现?”廖言眯着眼睛:“也许第一种可能性比较大。”
“四十八小时,我的妻子再也没有出现过--而我也在这四十八小时之中濒临崩溃。四十八小时之后,我报警了。”柳牧抓着自己的头发,眼睛里满是血丝。
“好吧,柳先生,我想我们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明天如果您有时间,我想您最好能来一下治安局...”成风合上了自己的笔记本,和廖言交换过眼神,他们准备告辞了。
“治安局,有什么事情么?”
“您会知道的。”廖言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认尸”这两个字。
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柳牧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如果可以,他一辈子都不想去那个名为治安局的地方。
但是现在,柳牧看了看挂在客厅电视柜上方的石英钟,已经十点过一刻--还是去看看情况吧。
随着奥迪A4的污浊尾气混合着城市的喧嚣一起散播在这城市灰暗的天空上时,柳牧还是踏上了前往治安局的路--城市的主干道很宽阔,有八车道这么宽阔。
如果人生能像这车道一样宽阔,现实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罪恶和肮脏--柳牧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宽阔的车道--
那又能怎么样,当车辆的流量大于车道的承载--悲剧还是会发生,一如那个从十八层地狱飞到了人间的男人。
柳牧的轿车轻盈的奔跑在主干道上,他已经看见了那座玻璃制成的城堡--它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脆弱--商业街上像往常一样摩肩接踵的人群让柳牧的心里产生了一种烦躁的感觉,他不喜欢看到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兴奋和自信--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让他反胃,同时,他胀痛的脑子里突兀的又出现了那四个要命的大字--那个东西。
那个该死的东西--它就是不知道隐藏在哪个角落的幽灵,如果它愿意,它随时都能取走自己的一切--甚至生命。
这是该死的幽灵在阴间念出的一段古老诅咒。一天没被破除,他就一天都不会觉得安全。
“嘎-吱-”刺耳的紧急刹车的声音犹如汽车在路上留下的刹车痕一样触目惊心,一句愤怒的咒骂响彻柳牧的脑海:“你他妈会不会开车?想死了是不是?”
“骂自己的?”柳牧急忙踩下了刹车,摇下了右边的车窗。
“你会不会开车,超车就超车,你一个劲的挤什么!”人行道和车行道的边缘停着一辆尼桑轿车,刺眼的刹车痕刺痛了柳牧的眼睛,但是柳牧不想还嘴,因为他忽然觉得尼桑轿车的司机很可爱--当然不是他有什么特殊癖好--只是相对于迷失在“那个东西”的诅咒和束缚,柳牧宁愿被骂的狗血喷头--这至少是实实在在的,有人在侮辱了他,而不是不怀好意的躲在暗处随时准备带走他生命的某些东西。
柳牧对着尼桑轿车的司机笑了,带着些许感激的意味。然后油门踩动间,奥迪轿车重新开上了它的旅程。
治安局,就在商业街和主干道的交界口直行的不远处--柳牧甚至已经看到鲜艳的,伟大的五星红旗,轻轻地飘荡在高耸的旗杆上。
治安局,会是什么事情呢?
柳牧不知道哪里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可是江楠知道。
那个地方有着自己最爱的男人--虽然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滩没有知觉也没有思想的血肉和骨头。
不大而且阴森的法医室,江楠第二次见到了迷失在地狱的悬崖边,最后失足掉进人间的未婚夫--他还是那样冰冷而没有感情的躺在那张小小的金属台子上。
再也不能对她说出甜蜜的誓言,再也不能用他特有的温柔眼神注视着她--他的已破碎的眼球中仿佛时刻闪烁着一种光芒--对未知的恐惧或者别的什么,她无从得知。
眼泪再次沿着清秀而消瘦的脸颊跌落在光滑的地板上,庆幸的是,这次她没有昏过去,也没有想要呕吐的感觉,有的就只有伤心和愤恨。
如果不是它,自己和眼前这个男人的未来会有多么开心,多么幸福--这是在是难以想象的。
是的,此刻真的是难以想象的--因为供她想象的对象已经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快要变成一堆原始的碳水化合物。
她此时终于称“她”为它--她恨它。
“江小姐,请...节哀顺变吧,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您的未婚夫不是自杀,他是被人推落十八层高楼的。”廖言安慰着失去了主意一心只知道落泪的江楠,语气渐渐变得坚定起来:“您放心吧,们一定会尽快找出凶手,并把他缉拿归案的。”
“你说的他,是哪个TA?”江楠忽然停止了哭泣,她看向警官的目光有些冰冷。
“什么?”廖言有点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江楠又恢复了失去未婚夫的小女人模样,怎么也止不住眼泪:”我什么时候可以把他接走?”
“这个...治安局会把他送去火葬场火化,然后...您就可以接他走了。”廖言小心翼翼的说着,生怕哪句话说错了更添小女人的伤心。
江楠默默点点头,没再说话,她轻轻走到装载着张林尸体的解剖台边,只一刻没有恐惧也没有恶心,有的只是此生没有发泄完的爱--她温柔地注视着他已经破碎的躯壳,仿佛想从这幅破碎的画面中寻找曾经的美好。
廖言没有打扰她,他的目光转与张林平行的另一张解剖台--那上面躺着一个可怜的女子,甚至还没有人来为她哭泣。
但是,也许马上就有了。
廖言听到了成风的声音--他把他带来了。
成风把柳牧带来了。
治安局真不是个好地方,柳牧想着,因为来到这里做客的人,要么是受害者,要么是受害者家属,要么就是犯罪嫌疑人--当然,除了本身就在这里工作的警官们,也许只有他们才会觉得这里很亲切。
那么此时,自己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柳牧对于今天来这里的目的终于有了一个朦胧的念头。
这个念头的生出,让他的大脑嗡鸣起来--真是该死的。也许他能确定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受害者家属了--因为他目前还没有受害,也没有成为犯罪嫌疑人。
他在治安局的接待室见到了昨天到自己家询问情况的两位警官之一--成风,接着,连句客套都没有,一脸严肃的成风就带着他穿越了迷宫一样的治安局一层,到达了一个看起来有些阴森的房间门前。
楼道的灯光并不刺目,但是柳牧依旧费了很大力气才看清楚这间房间的注解:法医室。
法医室是哪里?
死者做客的地方。
死者是谁?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成风推开门,招呼了一声:“廖言...”
于是廖言就看见了呆若木鸡一样的天奇集团人事部经理,柳牧。
作为一个大企业的部门经理,柳牧是聪明人,廖言也省去了不必要的安慰和解释,指着那具可怜的,孤零零的女尸,道:“柳先生,也许您猜到了我们今天让您过来的目的...您...去指认一下吧。”
相比于一旁哭得伤心的女人,柳牧的表现可以算的上镇定了,他的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就像一个高位截瘫的病人忽然能够下地走路一样,慢慢地朝着廖言手指的方向挪去。
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可是,不好的预感指的是什么?方媛死了?还是...方媛的死被发现了?是因为自己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还是别的什么?
那是一段将被遗忘的记忆,柳牧不想在这里想起。
也许走了十分钟,柳牧已经没有了时间感,总之,他挪动了很久,终于,他能直面他曾经美丽的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