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月夜【上】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卜算子】宋?苏轼
夜风微凉,月亮渐渐爬上了屋檐。“宋玉?是你。”我听出了他的声音,倚着柱子问道。
树影婆娑,风卷起他宝蓝色的衣角,飞舞如蝶。“你很讨厌我吧。”他轻声笑了。我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也知道他又挂起往日戏谑的笑容。
“有点。”我如实回答道。
“嗟夫。”他以文言的感叹方式,叹息道:“你来到这儿时间也不短了。是不是有点不习惯呢?我们楚国人,中原官话说得总是带着腔调,想必……一开始听不太懂吧。”
我哪里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小声道:“是有些难懂。望大哥说话时,经常会语速快而且有些咄咄逼人,这是楚人的特点嘛。最近啊,我跟着他们,识字也多了不少。”
“今后有什么打算?你觉得他们是真心拿你做朋友么?”听到他的话,我鼻尖一酸:“那又如何?”
“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与利益无关的。你对他们好,他们照拂你,便是各取所需。”他的声音一点点传送过来,没有一丝感情,平淡冷清。
“何以见得?”我压抑着哭腔。
“所有的感情,都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为什么洛书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就将你硬生生带过来?她是秦国百年以来天赋最高的少司命。怎么可能不知道扭转时空的后果?
退一万步讲,望舒觉得楚国留你没用,才打算送你去秦国,如果那天他一如既往地狠心,你如今安在啊?
你来到这里,还能再回到你家乡———原来鲁国境内的小镇么?倘使回不去,你已经十六了,按照楚国的规矩,早就可以成亲。难道你想让望舒把你随随便便许配给哪个大员的儿子?
望舒从洛家回来,嘱托我继续教你练琴,他这是还存着那样的心思。
我听说那天在洛家,你用血融化的屏障。不是也为了博得……”
“你住口!”酸涩一波一波冲击着我的眼角,声音听起来奇怪得很,沙哑低沉。“利益!?宋玉你眼中除了利益还有什么?洛书和望大哥在一起有什么好处?她为了秦国与其他六国为敌,又为了望大哥与秦国为敌,这难道也是利益驱使么?
我承认、我那天这么做是、是有博得好感的想法………我真的不想再作为一个工具……望大哥不会轻易把我嫁出去的……”我颓然地蹲下,泪水一下子涌出来。半年前我是多么惊慌失措,想尽力讨每一个人欢喜,大家对我语焉不详,无所谓,甚至还有初来乍到的新鲜感。
虽然我并没有怀念那个二十一世纪寄居的都市,也似乎很快适应了没有电气和暖气的日子。但我一直把每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过,不知道未来如何。
“可笑。”他哂笑道。我不吱声,翡翠镯子被月色洗礼地极其冰凉透明。硌地我生疼。他说的话句句在理,我丝毫没有驳斥的余地。
“我方才说话重了么?”
“重不重,你不晓得么?”我又好气,又好笑,悲哀和无奈逐渐吞没了我,感觉日子没有一丝希望……混沌不堪。
“你看,那是北斗星……多像一把勺子啊。”他似乎有些紧张,连忙让我看天空。我不得不转过身子,绕到他的同一侧。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他容颜如玉,浓密细长的眉,温润的眼睛。不得不承认,宋玉真的很美,衣冠楚楚,潇洒俊逸,巍峨挺拔,不似人间常客。
那北斗星,比起我在从前看的时候,位置变化了许多。毕竟是悠悠两千年岁月啊,再如何利益攸关,再如何算计,此刻只要活着,还有笑的权利,就是最幸福的。
我豁然开朗。
回眸刹那,转身天涯。如果我不珍惜此刻,便再没有机会。莫名地,有些不想失去这一刻,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很多。 宋玉并不是要挑拨离间,而是告诫我,处事不仅仅要步步为营,谨慎小心,还要洒脱,敬畏,欣赏所有可遇不可求的美丽。
“谁……?”宋玉猛然低吼道。
“岱钦·其莫尔德。猃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