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这一天，街头巷尾挂满了红晃晃的灯笼，有些题了诗字灯谜，有些在外头罩了渲着各色的彩纸，好不宝气。

几个颇有名气的灯谜摊子正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气场，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携家带眷的便在河边上放莲花灯祁愿，与友同行的便聚在亭子里吟诗赋对，入目所及之处都是人海。

言幽桃和林绵竹脸上覆着轻纱，两具娇小的身子穿梭在人流间，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要淹了，好歹林绵竹也是个有功夫底子的，护着言幽桃一路没被旁人磕着撞着，还算顺利地到了一绝坊。

东家萧献恒早早的便侯在席间待着两位美人儿光临鄙舍，那可说到是望眼欲穿啊，急得他直忧忡忡到底是遇上什么事儿耽搁了.

他那几个朋友看见他这副模样，直笑他跟娘盼儿子归家似的。萧献恒的功夫在嘴皮子上可就没输过.

犟着脸皮开口对他们道，“可不是把你们几个盼回来了吗，你们回来这样早，也不晓得在门口候候你们那两妹妹。”

这回把他们噎的哑口无言，只得啐了句，咤道“你个浪荡子！谁是你儿子了！”

萧献恒不思索应道“哎哎哎，谁应声儿谁就是了。”余下两公子相视的笑不可遏，萧献恒事不关己状端起桌上茶水轻啜。

那公子哥切齿说“你给我侯着，回头定要你也吃瘪吐不出！”

饶是对面的人儿说了什么，萧献恒也还是那副横竖不干自个儿的模样，呼出口头的热乎气儿，含糊说到“好好好，本公子侯着。”又专心瞧着外头去了。

今儿是十五，天上悬着一顶硕亮通透的圆月，这片地界是京都出了名儿的热闹繁华，笙萧音色此起彼伏，房脊上边都朦上了一层薄雾，烟胧胧倒是应景。

一只皙白的手撩开雅间的帷帘，歪头道“这回倒算你有良心，还巴巴站门口侯着本姑娘。”

林绵竹说着抬手卸下面上的纱，她出门时特意施了胭脂，两庞红扑扑惑人得紧，要不识得她的人怕真要被这副小家碧玉的模样哄着了。

萧献恒看着她怔了起来，林绵竹似乎很是受用他这般反应，巧笑露银牙一手牵着身后的言幽桃，执起席间盛了半柸清茶的瓷盏，仰头喝了个见底儿。

原在席上旁坐的三人见着林绵竹，都望边上挨了点，一派怵极了她的样子，不过对她身后一个字都不吐的女子倒是有些好奇，又不敢明着问林绵竹，只得互相对望猜测。

萧献恒上前抢回林绵竹手里的杯盏，脸色莫不严肃地问她 “绵竹你为何要同本公子争茶水喝？这可是本公子方才剩下的！”

听者随即磨挲着唇瓣，一脸喝了毒药般的神情，苛骂着“你个浪荡子！喝了便不晓得喝完吗？害本姑娘竟吃了你的......”

口水二字还未出口，言幽桃赶忙挡在她身前，纱下的脸看不清甚，蛾眉倒是低低蹙着，林绵竹这才慢半拍意识过来，没底气揶揄道“喝了便喝了，你能待如何？堂堂朔王府世子，难不成吃你的茶还得记账吗。”

萧献恒终是晓得了，只要有言幽桃在场，林绵竹便吃不了他的亏，当真乃失算啊。

“哪能啊，同你说笑呢！来来来，姑奶奶快些入座吧，言小姐也别拘着，快坐快坐。”旁的三人一听萧献恒称言小姐，眼神闪过亮光。

天下言姓自然数不胜数，但能得世子殿下这般礼遇的除却言将军的独女言幽桃，眼下还能有谁。

但言将军虽辞官归宗已久，圣上应允当时一并也下了旨意，言将辞官后十年不得归京，如今才了了过了一年，这言小姐怎会在京都呢。

思来想去，也只得看向自顾招呼佳人的世子殿下。

萧献恒迎上三人目光，顿时也明白了意思，泰然给对方荐道“想必言小姐还不识得本公子这三位朋友。”

说着将三人从左至右说了出身姓名，虽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却也都不涉朝政，当真的闲散公子。

“这言小姐才名远播，便不用本公子多说了吧。”这句自然是对他们三人说的，他们三人心中早已澎湃万千，言幽桃的名声可不是想见便见得着的，如今这样好的亲近机缘，只盼着言幽桃能出言应声儿。

可她只是眉眼淡淡望向他们，不动也不声，可急坏了他们，只有萧献恒给林绵竹布菜，乐的停不下来。

先前言幽桃同林绵竹有过商议，宴上不论谁在场，她也绝不会拆下面纱，也不愿开口说一个字。林绵竹知道她是不想让人过于注意她，免得摊上不必要的事儿，她如今这般隐忍，终究不想给自个儿留后路了。

此间气氛正有些清冷，萧献恒顿箸提议道“本公子早闻言小姐音律了得，善弄琴瑟，本公子这厢备了七弦琴，不知言小姐可否让让我们领教一二？”

余下三人即刻附和着是，又是一阵恭维之言，林绵竹厉声喝到“我家桃儿身子刚痊愈，你们存心想累着她不是？若你们真想听琴，本姑娘弹于你们听如何？”

只听萧献恒宠辱不惊道“绵竹，若是劳您老拨弦了，只怕我们都要于心不安，今夜难以安寝啊！岂敢岂敢！”

这番一派正经的含蓄话透近耳朵，旁的三人已然撑不住身子笑了起来，林绵竹剜他一眼，鼻头哼了声，看向言幽桃。

后者起身迈腿至搁琴的案前，伸出纤指拨了两个音，大伙都聚精会神的瞧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言幽桃指尖悠然自得的流连于七弦，一曲尽显哀愁，琴声传的远远的，可谓闻者皆悲。

林绵竹不知觉间眼里有了水气，她有多久没听言幽桃鼓琴了。

上回还是她的生辰，言叔也在，那日她的曲儿每个调子都是欢快极了的，如今她弹出这样哀伤的调儿，可见心里头是藏了多么大的苦楚，她却分不了一丝一毫。

萧献恒知道这感伤定要渲染上旁人的，只得默默抚着林绵竹的肩膀，能给无声的安抚也是好的，林绵竹吸了吸鼻子，向萧献恒笑着摇头示意没事的。

言幽桃弹罢一曲，十指轻覆在弦上，垂头盯着琴弦，肩头有些许颤抖，片刻后起身微微拱腰，萧献恒带头拍起了巴掌，“京都第一才女果然名不虚传，本公子着实是见识了。”